杨江过走到李勇旁边，李勇正趴在桌子上，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周先冲就坐在附近，手里翻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图画册，看见杨江过过来，说：“睡了有一会儿了，刚刚就说困，你们进去没多久他就趴下了。”

    杨江过点点头，拉开椅子坐在了李勇旁边。

    你到底怎么了呢？

    这时，彭丽正好和胡元源说话：“诶，我是不是画画画出后遗症了？怎么肩膀这么难受？”

    “是不是撞到了？”胡元源问。

    后面的话杨江过没再听清，他很快明白了，弯下腰偷偷撩起了李勇的裤脚。

    ……果真如此。

    只见，在本就破烂的裤脚下，李勇的袜子被特地的往上拉了许多，紧绷的袜子还被贴了两条纸胶带，格外牢固。袜子的边缘处有黑色、红色的薄雾不断冒出，有些还是没能被挡住的黑色痕迹，牢牢地粘在李勇的脚踝上，像条碍眼的虫子。

    杨江过似无事般坐直了身子，在周先冲疑惑的目光下晃了晃手里的画纸，说：“捡个东西。”

    然后装模作样的观察起了这张来自幼儿园小孩掉在地上的画作——这只棕的发橙的小人是个什么东西？

    杨江过不会告诉别人，既然这是李勇的意愿，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反正就算知道了，现在也找不到解决方法，与其让李勇心里愧疚难受，还不如让他继续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方法……总能想到的。

    叹了口气。该怎么办呢？—杨江过想。

    时间很快过去，睡梦中的李勇被小黄同学的叫声吵醒——起来了起来了！我们要在家长们来之前，先准备一下了。

    另外几人也和李勇一样，挣扎着起来了——除了杨江过睡不着，一直在研究自己手机里的东西之外，基本都小憩了一会儿。

    至于张怡灵？她本来也不想睡的。

    张怡灵没有午睡的习惯，在宿舍的时候每次都睡不着，所以中午都呆画室里——但这次，她看着四周的人一个一个趴下，只剩杨江过一个人，她看了看杨江过，又看了看趴着的大家，装模作样的也趴下了。

    这一趴，一不小心居然睡着了。

    梦中，张怡灵睁开眼睛——这是哪里？

    抬眼一看——金苹果幼儿园几个大字。

    再看回前方——自己什么时候又回到幼儿园门口了？

    这不怪张怡灵没反应过来。在张怡灵的印象中，只有这个幼儿园蓝天白云，艳阳普照的样子。而现在，却是毫无争议的阴天，整个都像灰了一个色调。

    张怡灵犹豫着，踏了进去。

    话说，画室附近的幼儿园，是叫金苹果幼儿园来着吗？

    里面空荡荡的，还没下课？还没到上学时间？

    【沙-】

    听见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张怡灵回过头。

    小黄同学？

    张怡灵看见他，咽了咽口水：怎么办？要打招呼吗？呃呃…怎么说呢。

    张怡灵还在做着心理斗争，就见小黄同学抬起了头，眼睛亮亮的，看向了张怡灵的方向。

    被看见了？

    “啊，小黄同学”张怡灵硬着头皮开口：“你好……”

    “你怎么站在这？”背后传来声音。

    声音很熟悉，但是来的突然，张怡灵被吓了一激灵，回头看去。

    “小黄老师？我、我也不……”

    我也不知道啊

    小黄老师越走越近，张怡灵慌乱不已，看着小黄老师马上就要撞上来，避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小黄老师的手臂穿过自己的身体。

    张怡灵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交谈的两人。

    小黄同学扭扭捏捏，看看地板又看看小黄老师：“我…”

    小黄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问：“你想进来吗？”

    小黄同学点了点头。

    小黄老师抬头面向保安室：“让他进来吧。”

    张怡灵顺着目光看过去，努力的想看清，但她无论怎么看，保安室里都不像有人的样子。果然，接下来小黄老师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小黄老师像是听见保安说了什么，眨眨眼睛想了想，回答：“对，我家孩子。”

    小黄同学听见，笑眯眯的。

    “就让他进来吧，他很乖。”

    “好，多谢了。”

    从头到尾，张怡灵都没听见保安室里有什么声音。

    小黄老师带着小黄同学离开，小黄同学看起来想牵老师的手，却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放下，牵起自己的手，紧张的摩挲了几下。

    张怡灵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保安室，转头也跟上了两人。

    办公室内——

    小黄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小黄同学，终于开口：“你过来这里干什么呢？”

    小黄同学站在一旁不说话，明明有舒服的小沙发，他就是不坐，像个做错了事在受罚的孩子。

    小黄老师深深吸了口气，叹出，小声说：“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去上学才是……”

    随即又顿了顿：“但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也可以来这里，刚刚的保安应该认得你了，不会再拦你。”

    小黄同学听闻悄咪咪抬起了头，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小黄老师。

    小黄老师笑着摸了摸小黄同学的头，让小黄同学坐在沙发上等自己，然后出去了。

    张怡灵左右看了看，选择跟上小黄老师。

    小黄老师来到食堂，打包了两盒饭菜，期间和别的老师聊天。

    可是……

    张怡灵观察着周围的老师们，发现除了小黄老师之外，连着食堂阿姨在内，都看不清脸，模模糊糊，面次张怡灵想眯起眼睛看清楚，就又变得黑糊糊一片，无论离那个老师有多近，她看的多么使劲，都是如此。

    “黄老师，今天怎么不在食堂吃了？”

    “是啊，怎么还打包两份，你有客人？”

    小黄老师笑着说是。

    他们又问：“怎么不带来食堂一起吃？放心好了，就算不是校内的老师，他们也不会太追究的。”

    小黄老师笑了笑：“嗯…我还是打包吧。”

    她没告诉他们的是，自己的‘客人’是一个孩子，而金苹果幼儿园的教室食堂是不让小孩进的。

    听说是因为往年的老师都会带自家小孩过来，到后面还有学校里的小孩偷偷蹭饭，结果就是小孩太多，又能吃又皮，经常打翻饭菜，阿姨们都忙不过来。最终是某个男主任看不下去，于是厄令禁止所有小孩进入食堂。

    张怡灵跟着回到办公室，小黄老师坐在旁边和小黄同学一起吃午饭。

    一直留到下午，小黄老师去上课了，小黄同学还是没走，经常装作路过去看小黄老师上课。

    看着教室里上着课的小小的孩子，小黄同学眼里是满满的羡慕，一是羡慕他们每天都能顺当的见到小黄老师，和小黄老师一起学习、玩闹；二是羡慕他们这么小就能上学，反观自己……

    之后，小黄同学几乎每天都会来金苹果幼儿园，蹭食堂的午饭，帮小黄老师的忙。

    学校里的同学老师都认识了他，他成为了幼儿园里的一份子。有人问小黄老师：他是不是你的弟弟。毕竟小黄同学看起来不是很小，小黄老师又很年轻。

    小黄老师每次都会摇头，说小黄同学就是一个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小孩。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怡灵每次都看着他们前前后后的进出校园，感觉很幸福的样子。

    直到某一天开始，小黄老师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起来很疲惫，却什么都不说。

    后来的小黄老师越来越奇怪，平日里的温柔变得别扭，越来越无法忍受脾气，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伤害到孩子们。

    别人只觉得小黄老师是累了，但只有张怡灵能看见，在校园没有人的角落，小黄老师会通过破坏花草，欺负野猫来发泄情绪，会来回踱步的思考，嘴里压抑的乱叫，甚至用打火机点燃美丽的花朵，静静的看其化为灰烬，然后哭泣，有时还会伤害自己。

    再后来，小黄同学因为实在担心，偷偷留下来观察，也发现了。

    小黄同学假装自己不知道，但自那以后跟着小黄老师跟着更紧了，出校门也形影不离，生怕小黄老师出问题。

    小黄老师偶尔会用厌恶的眼神看他，反应过来后就会暗暗地掐自己，然后就是止不住地心疼和悔恨。她还是很喜欢小黄同学，经常摸他的头，夸奖他，跟他说谢谢。

    但没过几天，小黄老师的态度又天壤之别。

    她会在小黄同学来的时候把他骂回去，然后告诉保安不能再放他进来，无论小黄同学怎么哭喊，她都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所有老师都觉得小黄老师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觉得小黄老师简直莫名其妙。

    只有张怡灵看见了，小黄老师背后的痛苦和自责。

    张怡灵每天都可以看见在校门口徘徊再离开的小黄同学。

    尽管小黄老师表现了厌恶，他还是会喜欢小黄老师，每天都来校门口看着小黄老师上下班。

    张怡灵看的心揪，却无力干涉。

    就是这样揪心的日子，自某一天开始，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