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任务安排,你暂时脱离警司身份,加入城中某组织内部暗中观察收集证据,明日清晨于十二大街外宁坊的清竹馆会面,会有联络人与你交接。——常讯。】
与上次公事公办的短讯不同,这次信息更多几分口语化,给人一种匆忙发出的感觉。
宋骄收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暴露了,而突然的变动就是常讯等人设下的陷阱。
但马上她就划去这道猜测,理由很简单,如果真要设埋伏布陷阱必定是小心谨慎,又怎么会发消息打草惊蛇,这不合常理。
同时,借助宋骄的五感,天道也‘看’见了这则消息。
天道:“莫非是针对性的试探?不,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察觉出你的异常,此次变动理应和你无关,是源于外界的变化。”
思绪翻滚间,宋骄几乎下意识吐出一个名字:“纪清欢。”
今日与李蜀英谈论时,宋骄能清晰察觉到警署对自己已经有了具体的培养方案,分为多个阶段,总用时超过一年,计划之完善,足以看出常讯的处理态度——他最开始就没想过别的任务安排。
但安排也确实变了,在淮西城内,从职权和常讯个人的角度出发思考,宋骄只能也仅能想到一个人选,那就是身为城主的纪清欢。
“可是纪清欢为什么要这样做?”宋骄蹙眉思索,并有几分不解,“且这转变未免也太突兀了,都不带几分遮掩的。”
其态度之坦荡,就好像生怕自己看不出问题。
宋骄捏紧手中玉佩,识海内有关纪清欢的记忆片片掠过,记忆最深的莫过于夜探城主府的那夜,身着青衣好似远离凡尘的纪清欢倚栏含笑,目光隐有玩味,随意一句‘放了吧’就为自己争得一线生路。
难道是那时起被她看出了端倪?
因为自身身份特殊的缘故,宋骄难免要多想些。
玉石质地的警司证件触手温热,她先是灌入自身灵力却未激出任何异样,接着尝试,依然毫无反应。
看来这东西只能单方面接收信息,不能回信。
无奈暂放下沟通念头,只打算待明日见面时再多加打探。
天道语气却显轻松:“无碍,总归不是撕破脸皮,危险不到哪去。而且也不也是个机会么?”
宋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让我好好表现?”
她似有所悟道:“也是,比起比起按部就班逐级晋升,去堵一个或有或无的见面机会,倒不如借此次机会作出贡献。哪怕未被纪清欢看入眼纳为心腹,也能得些好处给修炼添几分助力。”
就是略显尴尬了点,这也太二五仔了。
宋骄默默腹诽,同时察觉洞府阵法略有异动,耳畔也听见有脚步声响。
天道未再继续话题,转而道:“那只狐妖回来了。”
她转过身,正看到胡不渊进入府内。
少年拎着一竹编提盒,面上如往常般无甚表情,但宋骄直觉地发现对方心情不是很好。
感受到有目光投来,胡不渊也一并抬眼,在看见宋骄的瞬间他双眼微亮,轻弯唇角露出笑意。
宋骄下意识皱起眉,但立即舒展开来,将自身行为掩饰过去,并回以一个微笑。
这瞬间两人的交错发生极快,宋骄眼见少年朝这方向前来,认为对方是有事要说,遂也收起回屋修炼的心,停在原地等候。
此时天道忽地轻哈一声,像个突然发现新奇事物的孩子。
天道:“你不喜欢被他讨好?”
它好奇又疑惑,“除了任务相关和生死攸关际,还难得见你有明显喜好。”
宋骄暗自惊讶于对方的敏锐,天道显然同时注意到了两人间的变化,她在心中平淡回道:“我只是不喜欢看见别人因无所谓的小事强迫自己。”
狐妖今日出去兜了圈回来后,心中明显藏着什么事,以至于整个人都略有阴沉,但即便如此,见到她的瞬间对方还是主动露出友善积极的一面,不将不悦展显人前。
这让被迎合的宋骄很不自在。
她觉得这份笑容虽有几分真心,但更多出自对方习惯性地讨好,若是从前未发觉时,不以为然地也就过去了。可今日早晨,分明认识到狐妖认知扭曲的自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讨好。
这让她感觉自己成为了李缘潮,还想起张景恒记忆中的零碎场景,想起场景里那只毛绒团似的小狐狸,趴伏在仇人脚边,眼前犹存亲人惨死的鲜红画面,转头仍要迎合着摇动尾巴,作出乖顺模样。
……说实话,宋骄有些同情对方。
天道不以为然:“这一路来他不都如此么。”
宋骄在心中低声喊:“他不懂事,我还不懂事么?”
正说着,少年已经走过湖上小桥,行至亭内,胡不渊将竹编提盒放在亭中心的石质圆桌上,率先道:“恩人,这是淮西城内的特有灵食。”
他似乎有些紧张。
宋骄留意到对方嘴唇轻抿,目光微妙躲闪,遂含笑接话道:“都是些什么样子?我还从未瞧过。”
看见女子未有排斥神情,胡不渊暗松了口气,又主动打开提盒,将里面的糖水依次端了出来,他本想边回想名字边介绍,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拿到时,提盒已是打包好的模样,他没办法将名字和具体事物一一对应上。
短暂停滞了会儿,胡不渊将所有糖水都端了出来,然后自然地报起名字:
“这些是灵山白果酿、仙草茯苓露、紫府仙桃羹、九转金丹露……”
狐妖介绍时,宋骄已朝石桌步步靠近,悄悄细看这些名称不得了的糖水。
只见这一碗碗糖水各不相同,造型却都相当精致。
她问:“哪碗是九转金丹露?”
这名字着实抓耳,取得当真大胆。
修仙界内的金丹普遍指向修士丹田内的那颗结丹,直接取名金丹露,这不就是在说修士被割腰子做成糖水么。
胡不渊显而易见地呆了下,神色逐渐凝重,犹疑地指向其中一碗,它有着金黄色泽的汤底,中心用颗颗浑圆莲子聚成一座小山,并洒有几朵单瓣金黄小花。
“大抵是这碗吧。”
可取名有金色,不代表就真是金色,所以话说出口后少年又有些迟疑了。
抬眼间看见对方如临大敌的严肃神色,宋骄霍地笑开,无谓道:“不用紧张,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的语气很轻快,让人心中的紧张也跟着一并散开,胡不渊默默点头。
宋骄将局促的少年拉着一同坐下,取了两碗摆在二人面前,因为方才的联想,她没去碰金色莲子那碗,而是给自己挑了碗色泽乳白,并点缀少许粉白块状的糖水。
胡不渊的则是一碗汤色清澈,飘有翠绿小圆团的糖水。
碗是深褐粗瓷,看着有些古朴,宋骄眼尖地瞅见提盒里还有一米黄小纸条,上面大体写的是如果客人将碗完好送回店内,可以获得赠品点心或积累次数换取钱财。
看来哪怕有修士、灵气这类玄幻元素参与,又有穿越者的工业推动,现在的生产力依然有限,所以店家仍需靠此类方式收回陶碗降低成本,顺道一举两得引来回头客。
宋骄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糖水甜品,发现仅是放在身前就能嗅到浓浓的牛乳香气,引得自己不由口舌生津。
她拿起瓷勺尝了一下,几乎是碰到勺子的瞬间,蜜桃的馥郁香气就充盈口中,紧接着舌尖才品到牛乳的清甜。
是的,是清甜,这竟然不带一丝膻味。
味道是说不上来的特别,入口浅浅淡淡的,然后才渐渐回甘。
宋骄不禁想到从前看到的一句话:不甜,就是对甜品的最高赞赏。
她默默又舀了一勺,尝了里面的粉白块状物体,果然是桃肉,看来这碗应该是紫府仙桃羹了。
紫在哪?没看见,但蛮好吃的,且爽脆桃肉咀嚼时亦有微末灵气伴随入体,很微末,哪怕凡人吃个十碗也不会出事的微末。
沉浸在美食的宋骄片刻后才回神,想起自己最初的念头,准备主动与胡不渊拉拉家常。
然而话未出口,小口饮用糖水的少年抬起眼,带着温和笑容小幅度摇摇头。
胡不渊:“我无事,恩人不必担心。”
“想必是我归来时露出了异样,这才让恩人生起担忧,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见到了一个曾经的……”他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可以说是故交罢。”
宋骄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你发现了。”
狐妖寡言安静,她知其身世,对于内心想法却了解不多,正愁要聊些什么。
说来惭愧,自阴差阳错救了人后,被小狐狸一口一个恩人喊着一路相随。
甚至很多打杂的事,宋骄都一股脑交给对方做了,人还做得很好,温顺乖巧听话,可这么久了,自己却没想起来和人聊聊天加深了解。
她打算改过自新,关心一下同伴。
“需要帮助么?”宋骄问。
胡不渊下意识要拒绝,然顿了顿,改口道:“暂无,目前只是发现一些小问题。它们……本该是藏于暗处的组织,如今却敢于露头向外招募人手,我觉得古怪。”
暗处的组织?是被迫藏于暗处还是只能藏于暗处?宋骄思绪飞转,结合已知信息很快有了个推测,胡不渊是在说主导那场幼狐实验的实验所?
之所以联想到实验所,是因为她曾经在与张景恒魂体对抗时,不慎跌入对方记忆里,以某位研究员的视角见到了部分实验过程。
宋骄犹记得当时细节,实验内容似乎是试图用机械取代九尾幼狐的部分器官,以便促成某种觉醒。
当然,她也未忘记自己在其中遇见了披着纪清欢皮的张景恒。
宋骄认为记忆本身是真实的,张景恒只是借助本该存在在那的纪清欢接近自己。
因此她也在怀疑实验所是否背靠淮西城官方,所以才有光明正大出现的纪清欢和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撑花销——花销庞大这点,是宋骄以自身的修仙常识判断的。
……然没有更确切的证据,所以这点仅是怀疑。
思绪理清的下一瞬,宋骄神色不见异常,帮着粗浅分析道:
“有这样的变化发生,如果不是它们已发展壮大到不惧从前威胁,那便是遇到了颇为棘手的事情。”
胡不渊至今都以为消除异魂主力是秘境之主,遂宋骄也小心地避免暴露自身知道实验的事情。
一方面这不好解释来源,一方面也怕触碰到狐妖心中的伤痕。
“发展壮大或是遇到棘手……”胡不渊若有所思,颔首感谢道:“我有一定思路了,这真得很一针见血,感谢您恩人。”
少年神色并不夸张,语气也并不激烈,可那藏于平淡中的认真情绪任谁都能分辨出来。
宋骄被夸得有些羞赧又有些自得,遂垂下眼,不太自在地舀了一勺糖水,避开视线道:“不谢,叫我宋骄就好。”
少年顺从地换了称呼,紧接着又问了些宋骄对未来的规划,在得知主要是定居修炼后,颔首表示清楚。
两人随之又分食了其他两碗,关系变得比之前融洽许多,剩余未动的糖水就送给了同住的一对皇室姐妹,宋骄留了封传音纸鹤在门口,等她们回来后就能顺便看到。
解决完事情,又完成初次对同伴的了解,感觉完美的宋骄回到屋内,伸了个懒腰。
天道却笑了声。
“怎么了?”正准备打坐修炼的宋骄手一顿,谨慎地表示疑惑。
“哪怕你不愿被迎合,然这番交锋还是你败下阵来。”天道说,“那小子的心思细腻得多。”
宋骄显然一呆:“什么?”
她快速回想方才的事情经过,没感觉出什么所以然来,然后又以自身心情出发重新感受,忽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胡不渊一直在通过二人对话、细节观察在调整自身的应对态度。
显然,宋骄初见时的皱眉早就被对方捕捉到,这才有先后的紧张、放松和主动求助。
他发现了别人希望他成为的模样。
并选择成为了别人希望的模样。
胡不渊心中郁结有没有解开不知道,但宋骄肯定是心满意足离开对话的,毕竟她的目的已被巧妙达成。
一时间,宋骄既佩服又有些愕然,难道所有狐狸,不,狐妖一出生就自带满分情商的吗?
……
子时,街市店外的红灯笼盏盏熄灭,仅剩客栈、酒肆、赌场等夜间营业的店铺还有灯笼摇曳。
但街道并不显昏暗,两旁形似竹节的路灯仍散发着清澈、明亮的泛黄光芒,有两位巡逻警司在灯下经过,忽地听闻左侧巷口有痛呼传来。
紧接一名衣衫破损的男子踉跄跑了出来,他肤色古铜气质粗犷,一看便像长期田间农作的村夫。
村夫见到两名警司双眼一亮,开口便要求助,然而嘴唇微张后又猛然朝地栽去,抽搐几下,不动了。
警司互相看看对方,警惕地抬手摸向腰间,就要拿出灵光枪提前警戒。
淮西城内虽有城门检查,然时不时还是会不慎放入邪修,夜间的离奇失踪案十件有八件都是邪修作祟。
可那地上村夫此时又发出赫赫气声,头高高上扬,膝盖笔直地弹起恢复站立,怪异得如同悬丝木偶。
村夫僵硬地道:“今晚,并无看见,过我。”
警司们的双眼失神片刻,随即晃了晃头,自然地向前行走继续巡逻,其中一位恍惚地揉揉额角,朝同伴抱怨道:“头疼得要紧。”
“哈,你准是万丹阁的丹药吃多了,我早说,依丹药修炼不是长久之道……”
两人逐渐远去,昏暗的巷内,倚墙斜站的男子微微摇头,口中轻念接上二人的谈话。
“若无丹药,只怕你们连练气期都跨不进来。”
庄亮的话随风飘散,并未传至远处,他目光转向仍站于路灯下的村夫,皱了皱眉:“凡人被强行起尸,怕是活不了了。啧,真难办,常讯非要把这事交给我,也不知是不是嫉妒我和城主。”
“一群凡人在修士面前咋咋呼呼讨公道,”他笑了声,“城主这淮西城倒确实把平等刻在了他们脑子里。”
不过今夜当真有几分收获,庄亮回忆今晚失手杀掉的几位猎户的记忆,猜想着那是否是羽鸟兽。
这并非是记忆里直接展现出来的,而是庄亮通过自己的推理,追着细枝末节的线索逐步串联。
淮西城内,他被纪清欢特意嘱咐过,手底下的人形傀儡不大方便使用,唯有几个低阶灵兽傀儡来回换着用,早就想换个新的。
羽鸟兽稀有,能力特殊,加上位置距离淮西城也不算远,他还有些年假未休,用个几天理应就能收到麾下。
庄亮思索着。
……如此,倒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