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质子们围坐一团,喝酒吃肉。
他们终于在此刻放松下来,劫后余生的满足感出现在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里。
“兄弟们,咱们这杯酒,敬我们殷商勇士!”崇应彪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大声道。
士兵们陆续起身,举起酒杯附和。
“我这杯酒,敬我们的兄弟,苏全孝。”姬发却道。
崇应彪目光一冷,狼一样的目光望向姬发:“苏全孝是反贼苏护之子,他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兄弟!”
“苏护虽反,可苏全孝不曾反。”姬发看向崇应彪,目光有些许诧异。
苏全孝可是北方阵营的人,为人本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崇应彪对他可谓一点情谊也无。
“有其父必有其子。”崇应彪嘴一撇,望向姬发的目光玩味和得意起来。
“你父亲西伯候姬昌,不过是个西岐农夫,你姬发穿上铠甲,也掩盖不了你这一身大粪味!”
崇应彪身后的士兵笑成一团。
姬发眉头紧锁,盯着狂笑的崇应彪看。
“你父亲北伯候崇伯虎,整天就知道屠狼捉狗。”他微微歪头,似在细数崇应彪的微表情。
“你崇应彪穿上铠甲,也顶多算个猎户。一身的什么味?”他问向身后的士兵。
“什么味呀。。”士兵们调笑着附和。
"禽,兽,味,儿。"姬发笑着,一字一顿的说。
崇应彪带着冷笑游走到姬发面前,猛地将酒杯摔在姬发头上。
姬发被酒浇了个透心凉,心中火起,推向崇应彪,两人就此扭打在一起。
士兵们围着打的热火朝天的两人,叫好声此起彼伏。此刻殷郊脸上总算出现了点笑意。
他坐在篝火旁,一边气定神闲的望向打架的两人,一边咬着烤饼。
两人斗殴的架势越来越猛,营外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姬发身量虽比不上魁梧的崇应彪,力气可不小,也给了几次勇猛的回击,只是最后还是让崇应彪占了上风,压在身下。
不过那样子没有谁比谁更好看,都是头破血流。
斗殴随着殷寿的出场而结束。殷寿威压的目光一扫过,便让全场寂静。
虽早知道北方的崇应彪和西岐的姬发一向不对付,碰在一起总会打架。但这次殷寿觉得这两小子格外烦人。
一边是营帐里的温香软玉,一边是为了口舌之快能豁出命去的毛头小子,对比之下,殷寿的目光都变得狠厉了不少。
处罚便都严厉许多,让姬发和崇应彪都各自领了五十军棍去。
崇应彪坦然受罚,亦不忘挑衅的望向姬发。
两人便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受罚了。
打军棍的是自家阵营的人,自是手下留了情。
可还是疼啊,疼得清泪鼻涕一齐涌下,被崇应彪低头,藏在了泥土里。
“不,一点都不疼。”姬发笑着对冲上来扶起自己的殷郊说,语气却虚弱了不少。
远处的崇应彪为着姬发这句话默默的嗤笑了一声。
背后小兵为他伤口上药,手法不知轻重,崇应彪咬着牙,忍着。
愤怒的暗火在眼中慢慢燃起。
他脑海里回放着姬发举杯的样子,那个少年有棱有角的脸上透着一股不知轻重的愚蠢。
惺惺作态。崇应彪下了定义。
苏全孝这个名字,等酒入喉,他们便不会再想起来了。他们根本不在意苏全孝。才会欢天喜地的给他敬酒。
也许他给众人的印象不值一提,一个胆小的,爱哭的,懦弱的小士兵,做战士其实不合格的。能让姬发和殷郊借着庆功之余 敬一下酒,祭拜一下,已经是很长脸了。
毕竟苏全孝只是他崇应彪北方阵营的人,他们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可是这群蠢货,他们根本不懂苏全孝是怎么死的!他们为他的死激昂陈词,却不会为他难过分毫。
他是苏全孝,是一条人命,是一个才16岁的少年。他会为杀害猎物而哭泣,他害怕见血,却从未在严苛的训练中叫过苦和累。
刚开始时他害怕得到自己的呵斥,常常跟在自己身边打杂忙活,在冰天雪地里用生满冻疮的手给自己洗衣服,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总是怯弱中带着些讨好。
后来,他挂着习惯性讨好的目光,讨好的笑来给自己献上姜糖。
“崇头,我不爱吃糖。”
他亦是冷着脸接过。糖带来的丝丝甜意融化了他的丝丝猜忌。
是的,他需要糖,不然会时常头晕乏力,全营里只有苏全孝看出来了,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分毫。
细心的像个女人,脆弱的像个女人。军营里的少年常常这样嘲讽苏全孝。却只敢在暗地里,因为若是被他们崇头碰到,会以扰乱军心为由遭到呵斥。
崇应彪也觉得他像个女人,可却并不反感这个认知。营地里连月光都是冰冷坚硬的,只有苏全孝是温热柔软的。
可是这样的苏全孝,唯一一个对自己全心全意的苏全孝,老天爷也要把他夺走。
亲生父亲将他舍弃,名义上的父亲冠冕堂皇巧言令色,将他逼上利刃。
他就这样死了,他的意义,从那时起便成了雪地里的一抹红,给那群傻小子的仇恨增色了,给所谓父亲的权力添彩了。
没有人在意一个少年的人生就此终结在16岁,没有人在意他崇应彪,失去了什么。
那群傻小子还在他人布造的英雄梦中没有醒过来,难道只有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他们才会懂得恐惧,难过是什么吗?
这样的考验,为什么只降临在苏全孝身上?为什么?
所以他摔了杯子,他迫切的想反驳什么,好像那样就能反驳这荒谬的命运。
他朝他挥向拳头,如果能把他打死的话,他就把他打死了。他很确定,姬发也是那样想的。
他和姬发只有在那时候才靠的亲密无间,他承受并回馈着他最鲜活和炽热的情绪,即使是恨。哪怕他不小心死了,崇应彪却觉得,哪怕他死了,能拉着他一起死,也值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看姬发不顺眼了。
他像个小太阳一样,热烈的吸引着周围的人。可这样的热度,让崇应彪觉得烫人。他总把他的父兄挂在嘴边,就像在炫耀维他独有的珍宝。他能够轻而易举的与殷郊亲密,也总是轻巧的夺去全营的注意力。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的东西,映衬着其他人的匮乏。这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种掠夺。
后来,姬发意识到他与自己的矛盾不可调和之后,他更加有意无意的针对起崇应彪来。
崇应彪确信,事实就是这样的。
偏偏,他运气总是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