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罗天大陆出了一件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

    八大宗门联合招募新弟子的试炼场上，失踪了一个小修士。

    那小修士初上试炼场时已经测过了资质，根基平平，修为低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散修。虽然不足为道，但人好歹是试炼场上不见的，总要给出一个交代。

    这不查还好，一查便惹得人心惶惶。

    是妖王沈炼的手笔。

    众所周知，栖霞山大妖沈炼，号称妖王，残暴嗜血，恶贯满盈。

    修士们修炼论道之余，不免提及此事。

    人人都说，那个被抓走的小修士毫无背景，年纪又小，哪里有本事得罪妖王？想必又是妖王沈炼惹是生非，残害无辜而已。恐怕人此时已经被折磨至死，灰飞烟灭了。

    众人摇头叹息，可见修真之道，也得看机缘，运气好，走在路上都能捡到天材地宝；运气不好，好端端的也要有飞来横祸。

    关于此事，正道清谈会上却另有风波。

    先是问心宗坊市弟子探来了消息:合欢宗召回大量在外弟子，尚不知为何。

    紧接着又是第二条：合欢宗掌门首徒白芷提前出关。

    问心宗呈上这两条消息，清谈会霎时安静下来。

    谁不知道合欢宗门风散漫无忌，鲜少主动召集弟子行事。上一次召令弟子回宫，还是合欢宗弟子与一元婴修士惹出情债，致使那元婴修士荒废修为，成日蹲守找合欢宗的麻烦，其宗主才召回所有在外弟子，五年不曾出。

    再说合欢宗那个棘手的白芷，她凭借合欢宗的特殊功法，不到百岁修为已至元婴中期，在年轻一代中名声大噪。

    白芷闭关半年就是为了冲击元婴后期，合欢宗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她都提前出关了？

    这两条消息合在一起颇引人遐想。

    问心宗长老赵秉心缓缓开口:“合欢宗虽然不是名门正派，但从不轻易生事，最多只有些风月上的纠纷，何至于大量召回弟子，又使掌门首徒白芷专门出关呢？”

    众修士各有思量。

    大量召回弟子，不是寻仇，就是避祸。

    看合欢宗日常行事的风范，后者更有可能。

    虽然正道宗门视合欢宗为异类，但却都得承认，由合欢老祖创建的合欢宗乃是修真界传承最久的宗门。

    多少强盛滔天的名门正派，亦或是兴风作浪的魔头妖物，起起落落，最终都洇灭于上万载的光阴里。

    唯有修炼方式令人不齿的合欢宗自成一派，从未断绝过传承。

    历来有什么天灾人祸，除了天机岛最擅预测之外，也就属合欢宗最会苟，无论什么祸事，合欢宗修士跑得最快。

    有修士感叹道:“若是天机岛还能再卜一卦，我辈也不至于在这里瞎猜。”

    其他修士纷纷应和。

    却有人补充道:“之前天机岛给出的最后一卦，说的是:妖王沈炼，身在大劫。莫非和这次合欢宗的异动也有关系？”

    座中几位宗主掌门神色各异，却都极其默契的一言不发。

    清谈会草草结束。

    负责杂记的修士提起笔记录，妖王沈炼的命劫是大事，合欢宗的动向也是大事，唯独深陷其中，命运如同波上浮萍一般动荡的小修士不值一提。

    他想了想，在记事册上写下被掳走的小散修的名字。

    徐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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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霞山看起来和周围绵延群山中的任何一座没有什么差别。

    山中无数的草木郁郁葱葱，向上生长，没有灵智的鸟兽在草丛中出没，雄飞雌从。

    但唯有到日落西山，阴阳相割之后，山之高处才悄然出现一座城。

    其间纵横交错，熙熙攘攘，无数城民往来其中，寻欢作孽，肆意妄为。

    倘若稍加细看，便可知这不是寻常城池。

    酒旗下，浑身遍布诡异花纹的美妇招摇卖酒，碧绿的酒水色泽鲜艳，她殷勤翻动时，酒水一荡，从深处逐渐浮上一对眼珠，磕磕碰碰，在浓稠的酒液中随着漩涡再度沉下。

    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两手抓着不知名的肉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腥，时不时嬉笑着踢一脚跪在脚下的牛头老人。

    许是动静太大，惹得领桌头顶巨角的男子不悦，他竟然直接抄出两柄斧子，劈向那穿肚兜的胖娃娃。

    下一瞬，身体暴涨数倍的小孩张开变形的巨口吞了过去……

    徐闻倚在窗边，倒吸一口凉气。

    这阵骚乱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发生，但无论是商贩还是行人都对此见怪不怪。

    在妖王城，妖异横行，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为的呢？

    而她徐闻，老实本分的一个小散修，被弄到这个地方，已经整整十天啦！

    天道，天奶奶，贼老天，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徐闻眺望远方。

    她所在的，是这座城最华丽高耸的楼阁，由无数奇珍异宝堆积而成，名叫摘星楼。随便一个桌腿就可能是从哪个珍稀灵树身上卸下来的。

    那些妖力强盛、面容可怖的大妖，哪怕在城中街巷里毫不拘束，也会对此地畏惧无比，不敢轻易靠近。

    按理说，一个修为低下、四处流浪的小小人类散修，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其中。

    除非，妖王城的主人要她。

    妖王沈炼，行踪莫测。不久前，在正道宗门五年一度的招新试炼场上将徐闻掳走。

    来到城中已经多日，从一开始的哭泣发疯到现在的平静乃至冷淡，恍若隔世。

    她表现出一副认命倒霉的样子，心里止不住骂了多少次贼老天。

    在她嘟嘟囔囔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时，一个红毛小妖上来提醒她，该回去了。

    徐闻回过神来。

    天色渐暗，外面的街市已经点上华灯。黑暗中或许有更多夜行的妖物出来活动，但肉眼已无法看清。

    回到卧房，坐至妆台前，一个极矮的小妖散开徐闻的头发。徐闻小心翼翼避开接触，自己为自己梳头。

    倒不是讨厌妖物，只是近身跟随她的小妖大多妖力低下，时不时露出獠牙、鳞片来，起初吓得徐闻不敢直视，后来发觉它们做事也不大灵敏，徐闻干脆自食其力。

    就着送上来的热水，她一点点擦洗。

    徐闻修为低，只有练气三层，又身处妖气蓬勃的栖霞山，身上的灵气现在少的可怜，连施个涤尘诀都不太舍得，这说出去真要贻笑大方。

    但踏入修真门道的第一件事便是伐毛洗髓，修士的身躯本就清洁无垢，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要洗的。

    ……还是得在小妖的注视下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上一遍。

    原因无他，徐闻哀愤地回头盯着卧房的正中。那铺满珍奇锦绣、大得不合常理的，乃是妖王床榻。

    而这位妖王，喜洁。

    完成洗浴的一切步骤后，紧密跟随她一整天的小妖们终于退散出去。

    徐闻知道它们没有走，这些小妖会彻夜守在门外，即使陷入熟睡，稍有动静，也会立刻竖起耳朵。

    她不是没有试过逃跑，只是稍微打开一条门缝，抱着柱子瞌睡的小妖便睁大眼睛，硕大的草绿色眼珠子自主转动起来。

    吓人。

    徐闻知道自己暂时逃不掉。

    她一直在等。

    等那位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妖王，也在等待自己的命运。

    所幸妖王只在掳她来时出现了，之后便不曾现身。

    因此，偌大的精致床铺，徐闻照例睡前骂骂咧咧龟缩在一角，也还得以入眠。

    不过今夜注定不太一样。

    来到妖王城后，这是她第一次做梦。

    入仙门，踏仙道，求长生……无数修士都在试炼场上等待着正式入场，她也是其中之一。

    徐闻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试炼服，她回到了试炼场上那一天。

    八大宗门不愧是罗天大陆资源最丰富的存在，每次招新仪式都办的格外阔气，这次也不例外。

    徐闻所在的试炼场足足可容纳上万人，场地周边云遮雾绕，这里有专门隔绝一切外界干扰的大型阵法，动用一次所耗的灵气可供小型宗门修炼半年。

    身旁偶尔传来修士们交谈时的低语。

    “听说了吗？这次招新试炼，江门许家的大小姐也来了，她不仅灵根是双灵根，其中的水灵根还非常精纯，这样的资质肯定是能入内门的，就是不知道被哪一家宗门选入。”

    “是啊是啊，好厉害！”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厉害的单一灵根天才和那些纯阴纯阳的特殊体质压根不用来招新试炼，早就被宗门抢着提前收走了。”

    “是啊，灵根虽然特殊，但哪里比得上纯阴纯阳那种特殊体质？直接有对应的高级功法，还不用担心心魔，这才是天道眷顾！”

    天道眷顾？

    徐闻听得面无表情，手动把面纱拢地更严实。

    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特殊，但只要修为境界没有骤然突破，只要没有遇见元婴以上境界的大能，她的秘密就不会再次暴露。

    她依旧只是一个天资平平、一辈子都无望筑基的小修士。

    她望向前方热络交谈的修士们，他们盼望着脱颖而出被选入内门，眼中闪动着期盼。

    徐闻却只想入正道宗门，做杂役弟子，在宁静的地方安安分分做些杂事，像奶奶所期望的，平安到老。

    如此便很好。

    可偏偏有一种无法忍耐、令人战栗的气息逐渐逼近，直至将她包围。

    不到片刻，那气息强势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徐闻渐渐感觉到吃力。

    莫非是有哪位宗门长者来旁观招新试炼？

    她警觉起来，挤了个笑脸，向身旁的修士问道：“这位道友，你可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身边人悠悠侧过脸，还未开口，徐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人面貌平平，打扮也只是普通修士的灰袍，可一双眼睛……分明是非人的竖瞳。

    徐闻面色大变，急忙转向身后的修士，身后之人同样是毫无生气的一张脸，只有一双奇异的竖瞳死死盯着她。

    满场修士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或侧身或直视，无数目光聚焦在徐闻身上。

    她就是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但偏偏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

    她的目光略过千万模糊的人脸，每张脸上都是竖瞳……全都是。

    恐慌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徐闻不受控制地和其中最鲜红妖异的一双眼睛对上。

    眼中的一切都在褪成黑白，知觉一点点丧失，天空和地面渐渐倾斜……

    后半夜，徐闻被巨大的嘈杂声吵醒。

    从窗口看去，整个妖王城红光冲天，不受控制的磅礴妖气浓雾般肆虐漫开，街道上满是逃跑的小妖，所有的房子都门窗紧闭，无论多么强大恐怖的妖怪都得屏气收声。

    妖王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