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火车时,我松了一口气。
我离开了。
离开那座吃人的山。
那年我18岁,带着三套衣服两根玉米棒子和一个鬼,坐了八个小时火车去了一个三线城市,为了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本。
是的,一个鬼。
我家最穷的那几年,村长突然来指了财路,说配个阴婚。那几年,整个村的人都不好,有人说是惹了山里的凶神,要找个人平息凶神的怒火。
村里没有我这个岁数的姑娘,小的一二岁,老的七八十。而男的里头要眉目最漂亮的,就轮到了我。村长拍胸脯是走个形式就行,人不用下去陪葬。
我爹自然没意见,我娘听说不用陪葬还觉得赚了;我的弟弟更不用说。早上才通知,晚上三个弟弟就把我押了过去。
其实不用押我也没意见。如果和凶神配婚,村里那几条混账就不敢再打我的主意了。
我娘说了,我男生女相,日后娶媳妇不如配给别家做男妾。
我穿了红嫁衣,披着红盖头,赤脚走进了“新房”——一个地下的小房间。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我实在无聊,就伸手摸了摸前边的桌子。
毕竟听说新房都会放点儿吃的。
这时候,有人递了一个杯子给我。
我当时就愣住了,毕竟就算我再信鬼神,也是头回碰上。我愣愣的接过杯子,中间不经意碰了他的手。
凉的像冰,但好歹是人手。
我说:“不用交杯吗?”
脑子都不清醒了,脱口就来了这么一句,那凶神似乎也镇住了又过了半分钟才把手臂伸了过来。
交杯酒,结发为夫夫。
喝完酒我没动,他也没动。我自小接触的夫妻都是爹娘那一款的,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干活,一个持家。于是我问他:“你会赚钱吗?”
没人应。
我这丈夫不会是个哑巴吧?
我把酒杯放下,摊开手,教他:“是就碰一下,否就碰两下。”
这回有人应了。他那冰手覆过来,握了两下。我开始苦恼了:“那咱这日子怎么过……你能出去吗?”
他握了一下。我又问:“哪都能去?”
他迟疑了一下,握了一下,又握了两下。我琢磨着这也能是也不是?一边豪情壮志的开口,“那你能跟我去外边吗?就跟着我一起生活了。”
手被握了一下。我站起来,拉住他的手:“那走吧……居然是我养家,算啦算啦。哦,你得掀我盖头。”
这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万一他长得青面獠牙,或者直接安了个头骨,我岂不是得吓死?
可是收回话已经来不及了。那只苍白的、好看的手,握住了我的盖头下摆。我也忘了,眨眼,愣愣的,看见了他。
那是我生平仅见的美人。
我自小相貌出众,一直是被划分为美那类的;而他,胜我许多。
和我想象中的虎背熊腰不同,他完全是一个清瘦的男子,长发的地上铺开,穿着古代的衣服。他长得不像一个凶神,也不像一个厉鬼,特别是眼睛。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他近乎天真地垂眸看着我,眼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
我干咳两声,被美的找不着北,胡乱的说:“一起上去吧就。”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了上去。奇怪的是,村里人看不到他,只和我打了招呼。我就这么把这个仅自己可见的美人夫君领回了家。
我家地方不大,我把他带进了房间,小生介绍:“这我屋,你先同我一块住着,行不?”
他又要来牵我手。我说:“你可以点头摇头了。点头是,摇头否。”
他就点头。我又在房间里待了一会,问:“你要吃饭吗?……你能吃饭吗?”
他摇头。
也是,他一个鬼吃什么饭……
我就让他待在房间里自己出去了。小一点的弟弟那时才八岁,见我出来眼睛都放光:“哥,那下边有啥?”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我敷衍了一下,小弟马上挤眉弄眼,“没床?那……怎么搞?”
老二虎着脸打断他:“村长都说了下去走个过场,哪有人?哥就是下去坐了一会儿,你可别在瞎说了,影响哥的声誉。”
这话可就稀奇了,我们家兄弟可谈不上多亲近团结,老二怎么还维护上我的声誉了?我马上意识到不对,转头去看我娘。
我娘没看我,给小弟夹了一片野菜,说:“刘二点名要娶你,你准备一下吧,彩礼已经送过来了。”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
“送了你们就收?你们不会拒绝吗?”我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我已经和凶神配了亲,你们还要送我去嫁人?”
“吵什么吵?”我娘脸色不好看,“那就是走个过场!里头又没人,你与那玩意儿既无夫妻之实又无夫妻之名,怎么不能加嫁人?你不嫁,老二老三怎么讨老婆?”
“……”
我听明白了。
先和凶神配一次婚,解决家里一时窘迫,再嫁个人,为宝贝儿子们铺路。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生的。
就因为长的出人些,我就该牺牲自己一切么?
至于我的死活,谁在意呢。
我拿起筷子,把小弟碗里的野菜夹了出来,笑着说:“谁说里头没东西?”
“感取凶神的人,刘二家好大的架子——诶,你们知道凶神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吗?”看着这家人脸上的惊恐与苍白,我看着我娘背后,“我夫君正站在你后头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