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暮色四合,影九脸上的热度还没能下去。
夜泉宗主殿的寝间里,泡完药浴的影九站在茶桌前,听着浴间的水声,有些发怔。
他原本是要沏茶给蔺怀钦的,可铁壶里的水都烧沸了,他还迟迟没有动作。
鬼使神差的,他拉开了本就松垮的衣襟,低头探寻。
主上给他的印记还在,就在自己的锁骨上,盛开着一簇嫣红。
犹豫片刻后,影九的指尖,点在了还在发烫的痕迹上。
一瞬间,他的身体不可遏制地打了个颤。
不是害怕惶惑,而是心满意足,是得偿所愿。
这是主上,给他的印记,是他独有的痕迹。
可药浴行血,不过一个下午,这个印记就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点轮廓,若隐若现。
结着细茧的指尖突然用了力,影九面无表情地掐着那块皮肉,让它愈发鲜红热烈。
片刻后,他垂着眼睫,病态又局促地笑了一下。
这样,主上的的印记,就会留在自己身上,更长更久。
浴间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蔺怀钦擦着头发走出来时,就看见影九扯着自己的衣襟,一动不动地站着。
“小九?怎么在那站着?快过来。”
影九猛地回神,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的衣服打理好,屈膝告罪,“主上恕罪,属下这就去守夜。”
还没等蔺怀钦点头,影九就一个翻身,从半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只剩下些许药香,萦萦的,掠过鼻间。
蔺怀钦一愣,不过半晌,他就笑了出来。
这小影卫不会是因为下午的事情,在逃避自己吧。
当时要不是因为影七和谢引瑜还在外面等着自己,说不定此时此刻,影九还在自己怀里啜泣。
蔺怀钦垂下眼睫,舌尖用力地抵住了齿列。
下午真是有些失控了——
知道影九乖,但没想到影九会这么乖。
那双含着水汽却不敢闭上,只知道乖乖看着自己的双眸;那截被印下吻痕,脆弱白皙的锁骨,还有轻颤着,轻轻哀求自己的声音,每一样,都在撕扯着蔺怀钦的理智。
太乖的东西很容易激起深藏的破坏欲。
想要看他每一寸皮肉都印上自己的痕迹,看他劲韧的腰线崩成发颤的弓弦,还想看要他眼尾通红只知道落泪的无助表情。
然后在影九隐忍失控的啜泣里,自己会紧紧地抱着他,不断地告诉他,自己是他唯一的救赎。
躁动在血肉里叫嚣,将蔺怀钦的呼吸都烧的灼热。
不行,如果这样做的话,一定会吓到影九的。
耐心点,再等等。
蔺怀钦按着手背上狰狞的青筋,收着自己心里的獠牙,将那些翻滚的渴求通通压回领地。
他绝不会用少宗主或是主上这个身份去逼迫影九,他会等,等影九的心甘情愿,等影九的自投罗网。
没了影九的床榻有些轻,也有些冷。
蔺怀钦躺在床上,侧耳听了许久,也没听到屋顶上的声音,着些焦躁。
指尖在影九常睡的那侧描摹了许久,最终,蔺怀钦叹了口气,曲起指节,敲了敲床沿。
是召唤影卫的暗号。
“主上,属下在。”影九的声音透过内力,沿着屋脊的缝隙,伴随着月光一并传来,“主上请吩咐。”
清清冷冷的声音,分外好听,一下就抚平了蔺怀钦的焦躁。
他的心口变得很安静,连带着语气也轻轻的,“小九,上面风大吗?”
影九愣了会,回答道:“回主上,不大。”
“会冷吗?”
“回主上,不会。”
“那,你一个人在上面,会害怕吗?”
过了好一会儿,影九的声音才随着夜风落定,比起前两次都要柔软,“回主上,属下不会害怕,守护主上是影九的职责,谢主上关怀。”
蔺怀钦有些怔。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很傻。
影九是影卫,是刀口舔血的夜行者,是被武力与鲜血浇灌出的冷戾杀手。
可不知怎的,看到影九把挨饿受冻,请罪求罚当做是稀疏平常的事,他就于心不忍。
蔺怀钦嗅着软褥上残留的药香,闭了闭眼。
其实在没穿越过来之前,他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陪伴的人。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感情不和而各奔东西,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将他历练的异常独立,不管是生活,还是感情,他都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直到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许是异地他乡,孤身一人,竟无端的生出了孤独之感。
他翻来覆去,一下想着风重霜寒,一下想着屋脊陡峭,怎么都安不下心。
他想要影九陪着他。
大概是许久没听到蔺怀钦的吩咐,影九的声音里带了些焦急,“主上?”
蔺怀钦闭了闭眼,向自己妥协,“小九,下来一下。”
影九应了是,不过瞬息就半跪在了床边,“主上吩咐。”
蔺怀钦撑着半边身子,指着床上的被子,道:“拿上去。”
“主上?”
“嗯,拿上去晒一下。”
天寒地冻,夜露深重的,拿什么东西晒被子?
虽然满腔疑虑,但影九还是应了是,抱着被子就翻身回了屋脊。
“小九,再下来一下。”
影九刚落地,就看到蔺怀钦朝他伸出的手,笑吟吟的,“把我也带上去,陪你守夜。”
夜泉宗等级森严,主殿作为身份的象征更是比其他建筑都要高大许多,就算躺在屋脊上也能看到两旁鳞次栉比的屋脊,皑皑的裹着一层白雪,凄清又安静。
缓过被拉上屋脊的强烈失重感,蔺怀钦扯过一旁的被子折了折,盖在了影九身上。
“主上?”
无视影九满脸的惊愕与惶恐,蔺怀钦自顾自地跟进被窝,捂住了他的手,“手都冰了,还说不冷。”
影九见蔺怀钦真的打算在这里陪他守夜,吓得脸都白了,“主上,您矜贵之躯怎可受屋脊风寒,属下送您下去歇息吧。”
高处的寒风面前,无论多厚的被子都不值一提,更别提蔺怀钦把多数的被子都分给了影九,自己只盖了一点。
露在外的右肩被北风吹得发麻,蔺怀钦微抬下颌,“那你跟我一起下去。”
影九正因为自己没做好的影卫的本分责怪自己,怎么敢再躺在主上怀里安于享乐,连忙推拒,“为主上守夜是属下的责任。”
“好。”蔺怀钦猜到影九会这么说,长臂直接往他的腰上一揽,抱着人就裹着被子转了一圈,把两个人都裹进被子里。
紧密贴合的身躯让影九一下就慌了神,“主上?!”
“嘘,小九,我睡不着,陪我待会。”
蔺怀钦一边说,一边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影九枕在自己的肩窝上。
影九被被子裹得动弹不得,只能靠在蔺怀钦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很快就红了耳廓。
晚上下了点小雪,夜空积着云,游动地遮挡着月光,在夜泉宗的每一处投下细碎的光影。
“其实这样看,夜泉宗也挺美的。”
影九抬头,星空夜影还未映入眼帘,首先看到的就是蔺怀钦线条分明的下颌,低笑时会轻颤的喉结,还有那张削薄好看的唇。
他知道那里的温度。
影九心跳的极快,因蔺怀钦的体温沉沦,因蔺怀钦的气息而战栗。
他喘了一口气,艰难回话:“主上,是的,很好看。”
“以前你在屋顶上守夜的时候,也这样看过吗?”
“回主上,属下没有。影卫守夜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意周遭动态,主上安危为重,属下绝不敢掉以轻心。”
“那漫漫长夜,也不是每天都有刺杀,守夜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影九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轻,“在透过屋脊的缝隙,看您。”
蔺怀钦微微支起身子,垂眸看他的神色。
影九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请罪,“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
“这有什么错?护卫组的影卫自然要事事留心。”蔺怀钦捏了捏他耳垂,似叹非叹,“小九,影阁的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影九一怔,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
何止是辛苦,影阁是炼狱般的存在,里面时时刻刻翻涌的,都是恶贯满盈的人心和随时随地的命悬一线。
“撒谎。”
猎猎风声里,影九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很小声地补充着,“……一开始有点,后来知道自己能跟着您,心里有了动力,就不觉得苦了。”
蔺怀钦本想打趣两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影九一腔赤诚的护主之心,却被原主折磨成那个样子。
喉间滚动了几下,蔺怀钦用力地圈紧影九,低声呢喃,“以后,小九再也不会受苦了。”
影九心中一颤,将要抬头时,看到了飘扬而下的霜花。
那霜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落在蔺怀钦仰起的脖子上,化成晶莹的水珠,小小一颗,滑进锁骨深处。
那一瞬间,影九感到了强烈的不甘,鼻尖追随着那颗即将隐没的水珠,想要将它隔绝在蔺怀钦之外。
感觉到影九的侧脸不断地蹭着自己,蔺怀钦顺势抚上的他的脊背,“小九,做什么呢?”
影九猛地一颤,理智回笼的瞬间,那颗水珠终于被侧脸阻挡,晕在了蔺怀钦新换的中衣上。
身后是主上掌心的温度,身前是主上胸膛的宽厚,一呼一吸间更是被主上和软清朗的气息包裹。
自己是主上的,完完全全是主上的。
一股野火猛地自心头烧起,烧的影九不知所措。
“小九,”在影九的不自知中,蔺怀钦突然笑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愉悦,“你,顶到我了。”
影九这具被饥饿与疼痛磋磨的贫瘠身体,终于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