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砂一句话没接,她其实挺不适应出版社给她安排的助理,聒噪跳脱的性子,但又做不到狠心拒绝。
出版社在这个网文兴盛的年代,仍然维持着部分古早的经营模式。
从社长、总编到主编、助理,个个都有捧着作者的习惯,李红砂又是其中最赚钱的一个,自然给她事事安排周全。
烦是烦,但她不是为难人的那类作者,挂了电话就立马把昨天写好的内容全部发给了助理。
只要审核通过,她就会有一个很长的交稿期限。
李红砂打算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慢慢磨新书剧情。
熬了个大夜,睡过后头还疼着,李红砂下床吃了颗布洛芬,倒回床上裹紧空调被继续睡。
开了点儿窗缝透气,热意和冷气交织着,回笼觉到晚饭时间,都还没醒。
夏达海已经关了农家乐的门,提着今天卖剩的鱼肉回家。
他开农家乐不像村里其他店,开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关门。生意差有生意差的活法,生意好有生意好的过法。
一直热闹到半夜,会惹得村里其他同业者眼红。
去年过年那阵,他出了趟远门,考察隔壁市区说的一种猪崽。听说好养活,长大后产肉率高,店就让他爸妈管了阵儿。
上一辈人习惯工作,每次按他说的关店时间又来客人了,他们也会接。
尤其过年旅客最多,还有回乡的亲朋好友,凌晨一两点都没关店是常有的事。
等夏达海回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在山上圈出来养鸡鸭的地方,已经被药死了几十只。
这事儿在乡下找不到说处。
报警的话,万一下手的人跟自家沾亲带故,他又是能大义灭亲那种人,他爸妈在村里就过不下去了。
镇上警察局里,也有同乡的孩子在里面工作。
谁能保证会管呢。
夏达海没把死了鸡鸭的事告诉爸妈,长了教训后,就在山上的圈里换了个可转动的监控摄像。
随时监视山上的情况,一有不对劲,还能用监控说话,震慑不轨之人。
这种做法大大减少了这类事的发生,但有利有弊,村里不乏有年长的人笑话他,说他养的畜牲金贵,要用监控看着。
夏达海照旧只开餐饮,不做民宿,把营业时间调回原来的模式,这些话才渐渐少了。
他下班的时间固定在下午六点,收拾农家乐的事交给聘请的服务员。除非今天的账不好理,他最多待到晚上八点,期间不接待任何旅客。
人在乡下,店铺没有房租费,一个月成本最多折在水电气,还有饲料、兽药上,又没多少花销,赚多赚少,钱攒着攒着就有了。
这几天不是假期,来的客人都是熟客,夏达海下班时间更早了。
回去路上明日高悬,他脑海盘算着账目,经过李红砂家门。
瞬间头脚分离,脚自有想法地在人家院门外停下了,夏达海咽了口唾沫,目不斜视地朝里看,只看那扇青窗。
灯还亮着。
眉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总不会一天都没出门。
他把鱼肉拎回家,刘女士还在打牌没回来,夏父多半跟老友钓鱼去了。
家里没人,只能夏达海亲自做饭。
夏达海做饭喜欢用家里搭的老灶,用柴火焖煮过的米饭才好吃,入口有股甘甜味。
引火的针叶把几根干柴烧得火旺,寥寥青烟穿过烟囱往天上飘去。
被夏风这么一吹,顺着一扇青窗的小缝,闯进别人家的屋子。
李红砂鼻头被青烟搔了下,缓缓睁开眼,砸吧砸吧嘴,一天没吃没喝,嘴里能润唇的口水都没有。
她坐在床上,毛躁的长发胡乱张扬着,看着分不清早晚的天色,脑门一阵眩晕。
这是睡过头了,后知后觉地饿。
李红砂终于有了起床的想法,下床穿了拖鞋直奔冰箱,找到昨天中午从农家乐打包回来的饭菜。
少一天吃泡面的日子,就能慢一些吃腻。
李红砂把冷菜冷饭一起倒进锅里,她不会烧柴,用的是奶奶花钱搭了气后,买个一个单炉灶。
锅是一柄铁锅,比不得农村常见的黑铁锅,容易生锅巴。
李红砂在京北市独居的时候,助理偶尔会请保姆上门给她做饭,其余时间她大都点外卖吃。
会做点小菜,但对做饭的常识很少,热进了冰箱的饭菜前,不知道要往锅里先加一点水,烧开了再把饭菜倒进去。
晚餐热好之后拿锅铲舀出来,锅底结结实实地生了一团米锅巴,还不是能铲下来当零嘴吃的那种,棕褐色,要掺水泡一会儿,才能把锅洗干净。
李红砂倒水进锅里,腹诽这口锅不好,饭菜一下就热糊了。
她坐在堂屋的圆桌边,往嘴里刨没有变味的拌饭,鼻子偷闻隔壁还未做好的菜香。
有青花椒的味道,接着是去过腥味的鱼肉香,跟自己碗里这份,和红烧茄子霍一起的清蒸鱼是截然不同的香味。
要做青花椒酸菜鱼,必然要用到没熟透没晒过的花椒,等酸菜和泡竹笋把鱼肉焖入味了,再撒上去。
一青一黄,色彩搭配好看,喝一口鱼汤,青花椒中和了油脂,入喉是爽口的酸辣。
李红砂嚼一口剩饭剩菜,就忍不住吸一下鼻子。
等隔壁院子发出爆油的声音,下另一道菜的时候,她今天的第一顿饭差不多吃完了。
李红砂回灶房收拾碗筷,看见案台角落的铝制饭盒,拍了下脑门。
要给人家洗干净了还回去才行。
李红砂在这边费力地铲扒锅底的锅巴,夏达海在灶台前打电话,催玩得找不着家的父母回家吃饭。
刘女士在门口跟老公撞上,看见他扛着鱼竿也没生气,走过去撞他肩膀,问他今天钓到鱼没。
夏父苦闷地勾勾唇,提起空桶给她看。
又是空军。
越爱钓鱼的人,越钓不到鱼。
刘女士习惯了,反正儿子有鱼塘,她用夏父的短衫给他擦后背的汗,告诉他享受个过程就行,大不了去儿子的鱼塘里捞个过瘾。
推开门对上儿子谴责的视线,刘女士嘿嘿一笑:“今天下午赢了五十呢!”
“五十也是赌博,叫你少打。”夏达海进屋摆碗筷。
夏父帮妻子说话:“小牌,别跟你妈计较。”
老父亲一出声,夏达海就不说了,抬手擦过有层薄汗的短寸。
这个夏天蝉都把自己叫死了,他爸妈这么腻歪也不嫌热。
李红砂在屋里听见刘女士和夏父回来的声音了,她拿着洗干净的饭盒,怀里还抱一包茉莉花茶,往院门那边走。
她刚打扫完灶台,不确定什么时候送回去合适,就打算先泡一壶花茶喝。
干茶包放杯里才记起来,她刚搬回来,家里的饮水机还没有装饮用水。
院落后边儿倒是有个水井,但空旷太久了,捞上来的木桶生了霉,往井里看有几根枯枝落叶飘在水面上。
这水就是烧开了,她也不想喝的。
人就是怪,有水的时候,一天不喝水也不见得渴,但没水了,就非要喝水。
特别是晚上码字,李红砂没有水喝,脑子会不清醒。
她盘算着,把碗送回去的时候,拿花茶当谢礼,顺便问问刘姨能不能给她点儿水喝。
李红砂敲门这会儿手里没有水杯,她怕目的太明显了,惹人不快。
门环撞了两下木门,里面的人应她:“来了!”
声音像声带裹着砂砾发出来的,浑厚轻哑,不难听,让人莫名耳热。
李红砂抬手搓搓耳朵,门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开门的人,视线从他平静的脸移向更平静的胸膛和腹肌,呼吸带起的浅浅起伏让紧致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更加柔和。
一个男人的身体,粗野和柔美两种感觉交杂在一起,旁人见了是招架不住的。
李红砂搓耳朵的手差点儿放不下来。
城里有城管管制着,不让喝酒的男人影响市容市貌,李红砂在京北根本看不见男人袒露上身。
情绪慌乱了瞬,李红砂忙把目光抬起来,落在夏达海的脸上。
可他笑不笑的脸,唇成一条直线,也有点吓人,让人紧张。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人怎么在家不穿衣服啊……
夏达海在李红砂视线飘移那刻,捂住半张脸,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我怎么不穿衣服啊!
对了,他刚才烧过柴火,身上淌着热汗,堂屋的空调不像卧室里的,刘女士的决定权大过所有人,他没开。
再者,人日常发发汗也是好的。
夏达海就把上衣脱了,扔进浴室的水盆里,晚上洗了澡再把它们洗了。
家里只有父母和他,都是一家人,他不穿个上衣,也没人说什么。
夏达海就一时忘了。
小姑娘的视线再落回他脸上,夏达海把手放下:“有什么事吗?”
李红砂将饭盒和花茶一并递出去,他顺势抱进怀里,企图挡住自己裸/露出来的部分身体。
但干活一把好手的人,周身养出来的肌肉哪儿是这么好遮挡的。
也就遮住中间一块小地方。
好比那些拍杂志的男模,若隐若现的穿衣风格,更容易引人遐想。
李红砂已经想入非非了。
不过不是“人心黄黄”的方面,她脑中浮现一副画面,一个健壮的男人,脱去上衣拿一柄长斧。
起身后仰,弯腰重重落下。
身侧是一轮停在山头上的落日,橙黄火红,将他身上一半的血照出昏暗的光。
他在劈一匹白骨。
“昨天,”李红砂动动干涩的唇舌,小心翼翼地说,“昨天谢谢你和刘姨了,这个花茶,茉莉花茶是给刘……你们的,很好喝。”
夏达海听她磕磕绊绊地说话,心里一阵懊悔。
以后说什么,都要把上衣焊死在身上。
夏达海滚了滚喉结,目光移不开她干到起皮的红唇:“不用谢,应该的。”他匆忙背过身,“要进来喝口水吗?”
男人背过去,那股逼人的气势才少了几分。
李红砂恢复些许理智。
她刚才到底没敢说喝水的事,但夏达海亲口提了,错过了机会,她晚上恐怕不敢来打扰人家。
思虑再三,李红砂上前踏入夏达海给她留的空位,又说了声谢谢。
相邻两家瓦房的格局相差不会太大,进院先看见的大都是堂屋,有些家灶房和主屋是分开的。
夏家把它们都修在了一起,堂屋隔壁就是灶房,夏父从里面端了碗汤出来,看见跟在儿子后面的小姑娘,笑出满脸褶子:“红砂啊,快进来,今天晚上我们做了青花椒酸菜鱼,叔给你拿副碗筷,你来吃点儿。”
“不用了,谢谢叔。”李红砂感觉这里谁都认识她,但她对谁都没印象,“我在家里吃过了。”
刘女士给她搬椅子,用帕子擦掉木凳上的灰:“多双筷子的事儿,再吃点儿。”
李红砂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人刚进堂屋,就被刘女士按在椅子上坐下。
夫妻搭配默契,她被刘女士按住,夏父就送来了干净的碗筷。
李红砂又吃了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