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陌发誓，自己完全是无意听到后排那两个女生的谈话的。
海滨小城的冬日向来不是很冷。学生们昏昏欲睡地趴在桌子上，激情满满的教导主任手里捧着的阅读材料根本不能激起他们任何的兴趣和清明，只有一件事能让他们保持一种奇特的姿势，也即像小鸡啄米一点一点地撞击着书本，两眼翻过雪白的姿势——那就是听到下课的铃声。仿佛那才是宇宙唯一清楚的东西，比任何单词的重影和未来的志愿都清楚的多。
终于下课了。林之陌松了口气。同桌啪地一声倒在桌子上。
“……哎……”
“你还想着那个谁呢……”
林之陌的耳朵可耻地动了动。后排的两个女生趴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有点忘不了他。”
“哎呦……”
好吧，是感情八卦，林之陌非常有礼貌地把凳子往前拉了拉，准备隔绝自己和他人的隐私，却听到了一句话：
“……我好想找个人来算算我和他到底有没有姻缘……”
林之陌的手顿住了。嗯——
嗯？
林之陌深吸一口气。唉，谁叫那个女巫一直喋喋不休地向他吵“我要新客户！新客户！”呢……
林之陌回过头，努力让他那只因一张班级集体合照就在在城区限定短视频平台上掀起一股小小热潮的俊脸扬起友好、礼貌的微笑：
“那个，你需要占卜服务吗?”
……
那个，你有听说过巷子里那家占卜服务店吗？
哎呀，没有呢。
少女的双手拉起那带着诱人香气的珠帘。蔷薇花纤细的嫩枝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愉悦的铜铃响声，仿佛是引你进入神殿的诗人。香薰、茶叶和玫瑰，洒满了幕布的雏菊；暗淡的灯光让你看不清桌布上奇幻的纹路，象征着世界的走向……无名的钱币和富有魅力的矿石摆满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木质船只，少女才意识到，那仿佛上个世纪由海盗留下来的幽灵船只实际上是这家店的吧台。
哦，你被这喜爱玩乐的女神调戏了；没关系，大胆地走上前去，看看她黑曜石下面的那个星空观测仪器吧！
“请等等！”
然后你就可以回头了。莉尔罗涅，我们亲爱的美丽的女巫，就站在那边了。
莉尔罗涅羞涩地笑笑，她今天又睡到了中午，起床吃了两块饼干就开始边梳头发边看书，没想到今天是普通人类来做客人，她没穿自己最富有“女巫气质”的衣服，也没喷香水，总觉得自己很凌乱。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却被她仿佛神话中走出的仙后的魅力被惊诧地一句话都说不出，脸红起来。
“抱歉抱歉，来这边坐。你喜欢什么？咖啡，茶，牛奶？我可不敢给你酒水喝啊。”莉尔罗涅大笑起来，灵活地钻进堆满茶包的吧台后。
“啊，啊，我是……”少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懂，是来占卜的对吧？但是被占卜者可不要太紧张。”莉尔罗涅把碎发别到脑后，那双眼睛仿佛猫的眼睛，晶莹剔透。少女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莉尔罗涅神神秘秘地眨眼，“让我为你调配一些适合你的饮品，也能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起到舒缓的作用。”
“好、好的，麻烦您了……”
莉尔罗涅熟练地拉开抽屉，纤细的手指舞动着，仿佛不可能出现的一切——今日的占卜咖啡店主题是西班牙殖民时期的海地。她看了一眼女孩，瞬间明白了眼底的青涩——为了一个让她说不出口的男孩子，比她小点的男孩子。她总是笑着让他叫她姐姐，其实却不愿意他真把她当做姐姐。她表面上做着热闹的样子，总是和他打闹，却因为他并不像个恋人对她而失望。她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一时间气上心头，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多加点银杏叶和缠枝草。莉尔罗涅老毛病又犯了。
一刻钟后，热气腾腾的咖啡被端了上来。莉尔罗涅特地减少了咖啡因在其中的比例。
“请吧。”
少女欣喜地端起杯子。
带有魔力的咖啡，让她顺畅地表达了自己一切的想法：他到底对我怎么想的？好吧，也许是我太别扭……但他想和我在一起吗？
莉尔罗涅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牌。
……
女孩深吸一口气，从牌堆中抽出三张牌。莉尔罗涅将牌翻过来，随即愣住了。
“……这是一张星币六的逆位。”
“……这是一张宝剑三的正位。”
“……这是一张星币二的逆位。”
莉尔罗涅张了张嘴，看到女孩期望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请问店主小姐……他，他喜欢我吗？”女孩鼓起勇气，却也无法欺骗自己，她明白，她从来就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
“嗯……”莉尔罗涅尽量捡好听的说，“我能看得出，这段关系中是有一方给予另一方更多的，无论是爱还是物质；但是你看……这个男孩手里抱着两个星币，不断地做着比较……”莉尔罗涅悄悄抬起头观察客户反应。
女孩脸色一变。“要知道，”莉尔罗涅连忙推上了一碟子点心，“爱人的能力是非比寻常的。对我们女……咳咳，我的意思是，对我们所有人来说，爱都是不可或缺的。你能爱别的人，这当然非常好；只是——”
话还没说完，女孩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似乎有什么急事，付了钱后匆匆地冲出了门。
林之陌回到店里的时候看到莉尔罗涅怔怔地坐在桌边。
“怎么了？”
莉尔罗涅回过神来。“啊，”她站起来，“没什么，刚刚有个你学校的孩子来。”
林之陌点点头：“确实，那是我介绍的。”
莉尔罗涅无奈地扶额：“唉，这种情况真是让我没法收钱啊……”
“哦？结果不太好？”
“嗯……”莉尔罗涅耸耸肩。她才发现，林之陌手里拎着一个盒子。“草莓的香气……”她眼睛亮起来：“是什么是什么！啊，莫非是小蛋糕！”
嘿嘿，草莓小蛋糕！
“咳咳！”
林之陌高高举起手臂，“除非你收拾好房间。不然——”
他悠悠然地转身，“就和你的小蛋糕说再见。”
“哎哎哎——！”
两人正在打闹，不知何时，却在窗口处落了一只乌鸦。它转动浑浊的黄色眼睛，吐出了一张带着漆火印的信件。
“谁寄来的？”
“嗯……”莉尔罗涅用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一把小刀撬开了蜂蜜和葡萄酒漆火印，她一眼就知道，这种漆火印只有那孩子才用，“你猜猜？”她还是决定逗逗林之陌。
“呃……”林之陌声音有点奇怪，似乎有点咬牙切齿，“……难道是那个男人又要来拜访你？”
“哪个男人？”莉尔罗涅很奇怪，“牧神潘吗？当然是你朱斯提提亚阿姨喽。”
“哦。”林之陌似乎松了口气。
朱斯提提亚的字迹似乎比以往更加龙飞凤舞：
亲爱的莉莉恩：
我好久没去看你，抱歉，仲裁处这几天忙的要死要活的。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葛洛莉亚和卡琪娜都在拉拢人，也都找过我；我只能勉强应付（一个哭脸）我还好，因为我不管选谁都能保住工作；但自由女巫可就惨了。有个叫蜜儿乌利卡的女巫，之前帮过我，现在被卡在两位打首领中间，处境很尴尬，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我向她推荐了你，再次因为我的莽撞向你抱歉，下次带干炸鱿鱼去看你。
你亲爱的猫儿
这孩子。莉尔罗涅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件事过后，她再也不想掺和这类东西了。但蜜儿乌利卡这人莉尔罗涅也知道，是个老好人，很多事情缺不了她。
“怎么样？”林之陌问。
莉尔罗涅如实告诉他。林之陌没说什么，躲进厨房做饭了。
吃完饭后莉尔罗涅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玩《银河星际889》，才看到自己的主页被一个新玩家拜访过了。有着天才直觉的女巫明白那是谁，也终于想起来林之陌口里说的那个男人是谁。
如果说十二岁的人类天才不少有，那么二十二的天才巫女其实也没多少。莉尔罗涅在十年前还是女巫团的新星，大姐大们的团宠，然而辉煌时刻不过弹指云烟，在大人物的决策面前，小人物的生死显得尤为轻薄。年少轻狂的莉尔罗涅根本不知道有些事情是能算的，有些事情即便看出来也不能说出来。她早上刚给圣光精灵前政务总秘书，信息自由运动联合会主席算了一卦哪个继承人坐在总秘书的位子上能保住主席卡吕冬协会董事的肥差，下午解牌的结果就被圣光精灵总事务长知道了。怒不可遏的圣光精灵帝国首脑阿撒兹勒大人下令追查，女巫团首领葛洛莉亚当然是麻溜地把莉尔罗涅开了。欲哭无泪的莉尔罗涅根本不知道她一直守口如瓶的结果是怎么被漏出去的，只好自己找到了阿撒兹勒大人请罪，本来事情都要过去了，结果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件事成了圣光精灵党派斗争的导火索。总秘书为了保持两党和谐而把锅全推给了莉尔罗涅，这下莉尔罗涅可惨了。
“莉尔罗涅！”她每次回想起库尔修斯的脸，心里还是忍不住酸酸的。
“不是我说的！我没有把占卜的结果透露给任何人！”莉尔罗涅看着眼前也曾眉眼温柔的恋人，满腹委屈，“我真的不知道……”
库尔修斯若换算成人类的年纪，恐怕比莉尔罗涅还要小两岁。因着祖父庇荫的他早早就封了爵，圣心庭板直僵硬的黑袍子穿在身上显得不可侵犯。只有那条细细的金线，顺着他黑色的发纠缠在毛边领子里，曾经和那张脸一起成为莉尔罗涅看一眼就会融化的东西。
莉尔罗涅被架上审判庭那天，她清楚地记得——是个阴天。
库尔修斯也没有帮她。她一个人站在清水中，双脚被泡的冰冷无比。
威严的审判庭乌压压地在她面前排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女巫：
“你可知罪？”
她认了罪。由于之前护救女王有功，她被特许在城市中生活，一百年不许回到女巫团体或者其他非人类的魔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