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早点,就会胃疼,这是林沐的老毛病了。
浑浑噩噩地捱过第一节课,她立马按着肚子趴在桌上,额上冷汗沁出,胃像是被无形的手拧着般阵阵痉挛绞痛。
她强忍着痛,佝偻着腰出去接了杯热水,转过身却碰上了正要去办公室抱作业的符尧。
楼道里的学生来来往往,只有他们的视线笔直相对。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身形颀长,像一株挺拔又傲气的竹,微微皱着眉头,眼神平静却隐约泛着复杂的光。
林沐挺直脊背的瞬间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自从那件事发生,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仿佛昔日紧紧纠缠的两根藤蔓被一双大手无情地扯开。
沉默是他们之间三缄其口的默契,就在快要经过他身边时,符尧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温热又熟悉的触感让林沐蓦地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静默了几秒,符尧艰涩地开了口:“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他快步走进办公室抱出一摞作业放到他们班,然后拎着一个塑料袋出来。
清瘦的身影又挡在身前,凸起的喉结滚了又滚。
符尧的眼神错开她的目光,生硬地说:“我看见你来得匆忙,应该没吃早饭,这是多出来的包子,别浪费。”
包子猛地被塞进她的怀里,那道身影一阵风似的头也不回冲进了教室。
林沐从闷愣中回神,感受着手里的包子微热的温度,胃里的疼痛直窜进了心里,疼得她抬起头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上课铃声快响了,回到座位的符尧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门口,楼道里空无一人,没有那道纤瘦的身影和那张苍白又倔强的脸。
他的同桌梁天齐将最后一片饼干放进嘴里,眼神幽怨地看着他:“大尧,你至少得赔我一顿烧烤,那肉包子可是支撑我一早上的精神支柱。”
符尧边掏数学课本边侧过脸答话,嘴边难得翘起一抹弧度:“行,正好明天星期五,放学请你吃烧烤。”
梁天齐觉得他同桌这张脸真是无可挑剔,五官精致,瞳仁黑亮,含笑时微微上挑的眼尾都在勾人。
于是他做作地捏起圆润的手指娇俏地捂了下脸,“死鬼,干什么要笑得这样好看,像个磨人的小妖精。”
符尧抽书的手顿住,脸色一僵,多久之前啊,也有一个人醉酒后装作风流浪客似的,轻佻地捏着他的脸,说他好看得像个磨人的小妖精,一模一样的话,如今再听,却是物是人非。
铃声打响,坐在靠窗不远处的一个长发女生,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
——
连着两天,林沐没有好好写作业了。
果不其然,课间后门一个同学来传话,“林沐?谁是林沐?张文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班主任张文坐在办公桌前,轻扶眼镜,别过耳边的头发,侧过脸看着眼前明显做贼心虚的林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你看看你这两天的作业,是用脚做的吗?其他代课老师也来我这反映了,册子比你的脸还干净,生怕我不知道你是抄的答案?”
顿了顿,她见林沐的头更低了,这才稍微放松了语气:“林沐,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可是你还小,人的目光还要往长远看,对吧?何况你的成绩又不差,踏踏实实复习一年考个好点的一本没问题啊。”
铃声响了,张文把题册还给她,让她回去好好想想。
林沐一声不吭地回了教室,要不是班主任今天跟她谈论这件事,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地、正式地想过她的前途。
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自从爸爸死了,她便成为了家里的柱,不知不觉间,脑子里便逐渐没有了对自己的考量。
她像一只迷失在迷雾森林里的小兽,没有退路,更看不到前路,瑟瑟缩缩地在周围摸索着,只为守住自己那块方寸之地。
林沐自嘲自解,时间永不停歇地在走,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人嘛,总是要长大的,无论时间的长短,更无论方式的异同。
夕阳的余辉浅浅洒下,林沐出了校门,径直走向初中校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林澈高瘦的身影。
今天周五,她得去南街口的川香客饭店打小时工,所以得先嘱咐了林澈让他回家看店照顾妈妈。
“给妈带碗面,别让她再喝酒了,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
林澈扯着书包带乖乖点头,看着姐姐频频看时间的焦急样子心里闷疼,“知道了,姐,悠着点干,别太累了。”
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几乎所有压力都背负在姐姐身上,只恨自己像个累赘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林沐摆着手回了句知道了,就匆匆往饭店走去。
川香客饭店,在这条几乎占百分之九十的北方菜肴中鹤立鸡群,地地道道的四川味道和独有的特色菜肴惹得食客们回味无穷、频频光顾,经常在饭点时人满为患,夏天天气好的时候,老板甚至还会在店外支几张桌子。
只是对林沐来说,有一点不好,就是离学校太近,极易碰到熟人。
就像此刻,她正拿着餐单站在刚进来的几个客人桌前,身后就飘来了夹杂着她名字的谈话声,像口喇叭似的大嗓门毫不掩饰,任谁听了都知道是故意的。
林沐充耳不闻,依旧面带微笑地走向后厨,将菜单交给厨师。
再回到店内时,她还未将一壶茶水接满,先前那个大嗓门就开始敲着筷子喊:“服务员,还能不能点菜了?慢死了。”
林沐暗戳戳翻了个白眼,端着茶水拿着菜单快走了几步,无比端庄客气地向‘上帝’问候:“您好,请问要点什么?”
心里却默念:我不和傻逼生气,我不和傻逼生气……
三个姑娘这才假装刚看见她似的阴阳怪气地跟她打招呼,“呦,这不是林沐,你在这儿勤工俭学啊,可真是辛苦了。”
大嗓门旁边的齐刘海颇为‘善解人意’地开口:“那我们是不是得点些贵点的菜啊,毕竟端盘子蛮累的吧。”
“你是不是傻?这店又不是她家的,即使我们点了满汉全席,那钱最后也到不了她手里啊。”
大嗓门捂着嘴笑眼睛紧盯着林沐,在这指桑骂槐。
她听着两个人唱双簧,没有丝毫局促露怯,反而笑容更甚了,云淡风轻的眼神却直白地投向那个未发一言却眼神不善的长发女生。
长发女生不开口,那两个小跟班也默不作声。
僵持了半晌,大嗓门先忍不住用眼神示意了下那个长发女生,意思是店里人多不好闹大,“玥玥,我们点菜吧。”
姜念玥瞥了她一眼,双臂交叉叠抱,脊背后沉靠在椅背上说:“你们想吃什么就点吧。”
接着转头看向林沐,语气不咸不淡:“我想和你聊聊。”
自带傲气氛围感的小公主,可惜跟你不熟。
林沐倚靠在桌旁,指尖轻快的敲打着桌面,挑衅地微扬起下颌。
“不好意思,工作时间。”
说完利落地抄起桌上已经写好的菜单,留给她们一个酷拽背影。
猝不及防被下了面子,姜念玥的两个小跟班刚要起身,被她给拦下,一双含水的杏眼中压抑着怒火。
拽什么,等会儿再让你好看!
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林沐手脚麻利地重复着收桌子上的碗筷,擦桌子,摆好桌椅。
她们三个的目光仍旧不远不近地追随着她,她没搭理,也没时间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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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街区另一头的烧烤摊,支起的塑料桌椅上只剩三桌客人了。
这会儿客人少,摊主在烟雾缭绕中操着家乡口音打着电话,各种肉类和蔬菜在烤架上滋滋作响,熟练地翻烤撒料,不一会儿香味便四溢开来。
一对情侣边吃烧烤配啤酒,男的不知道在讲什么,惹得对面的女生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又相互打情骂俏。
另一桌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在喝酒划拳,“哥俩好啊!三星照!五魁首啊!六六六!……”
啤酒瓶的叮当脆响和粗犷的起哄声交杂在一片,令符尧心烦意燥。
炽白的灯光斜打在他身上,校服外套敞开,脸部轮廓流畅,眉头蹙起,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一口酒下去,刺激地鼻梁微皱。
“大尧,你再不吃点?”
坐在对面的梁天齐边毫无形象地啃着竹签上的脆骨边含含糊糊地问他。
符尧摇摇头,将瓶子里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催促他快点吃,并且按亮手机屏示意时候不早了。
梁天齐一只手比了个ok手势,另一只手拿起盘子里最后几个烤串,开启扫尾工作。
酒饱饭足,他拍了拍肚子站起身,朝靠着路灯的高挑身影一招手,“走喽,回家。”
符尧拉上校服拉链,双手揣进兜里,轻轻捏着兜里的大白兔糖,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谧的街道上,只有梁天齐滔滔不绝的讲话声,时而激情澎湃时而中二疯癫。
可能一个人自说自话实在无趣,梁天齐犹豫了半天转头试探道:“大尧,你们就真的……再没联系了?”
话题转移的太快,让符尧有些猝不及防,他知道梁天齐说的是谁,那个意外发生之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林沐是一对。
马路上一辆汽车驶来,车灯如流萤般划过暗沉的街道,又径直驶向前方,街道又恢复到刚才的沉寂。
就在梁天齐以为符尧不会再开口时,一道清泠泠的声音乍然响起:“不会就这么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