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奈菲尔塔利呆住了。

    “西斯,你……说话了?”

    “奈菲尔塔利……”

    声音干涩得像荒废多年的老井,每个音节都挣扎着从泥泞里拔出。

    奈菲尔塔利踉跄地爬到他的腿间。

    他垂着头,浑身是血。

    她颤抖着捧住他的脸,去找他的眼睛。

    死水般的金黄色瞳孔下缘映着一圈黯淡的光晕。

    “没事了,西斯。”

    “没事了……”

    奈菲尔塔利急促地喘息着,胡乱地抹过他脸上的血迹,将他的头搂进怀里,贴在自己的胸口。

    他静静地由她抱着,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那具扭曲的尸体上。

    男人丑陋的身体蜷缩在泥土和雨水中,颈骨被扭得奇异地向后折去。

    血液与雨水混在一起,沿着果园的地势蜿蜒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绕过果树的根部。

    鲜红的颜色渗进泥土,浸润着果树的根系。

    树叶在雨中沙沙作响。

    良久,奈菲尔塔利吸了吸鼻子。

    “西斯,我们闯祸了。“”

    她摇晃着站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奈菲尔塔利轻声说。

    “……”

    “肯提马特,埃及的贵族。”

    “西斯,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奈菲尔塔利转过身,压低声音。

    “我们得处理掉他。现在、立刻。”

    他们在一棵无花果树下挖了一个坑,被翻出的泥土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再深一点。”奈菲尔塔利喘着气,“暴雨会帮我们掩盖气味。但如果不挖深一点,野狗会把他刨出来。”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手,带走了一些血迹。

    他们盖好泥土,用几块散落的石块和断枝盖住那片松软的地面。

    奈菲尔塔利站起身,雨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

    她胡乱地擦了擦。

    他抬臂半搂住她的肩膀。

    清晰的疼痛从背部的刀伤传来。

    他面色紧绷,不动声色。

    奈菲尔塔利抬头看向他。

    然后未多言语,从腰间扯下一块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内衬布料,压在他背后的伤口上。

    “走吧。”她说。

    泥泞的脚印延伸到树影深处,被暴雨洗得模糊。

    “听我说,西斯。”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节泛白。“如果被人发现,我们会被处以极刑。”

    “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新掩的土壤,咬紧牙关,声音冰冷得像一把刀。

    “我们两个一起进坟墓。永远不能说,永远不能提。”

    他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睛在雨夜中微微闪动。

    *

    随着太阳升起,肯提马特失踪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梅内赫特庄园。

    侍卫们整装待命,神色严峻。管事们交头接耳,小心翼翼地猜测。奴隶们则躲在一旁,偷偷地交换着眼神,不敢出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梅内赫特站在庄园中央广场的一块石台上,脸色铁青。

    他穿着华贵的亚麻长袍,脚下踩着庄园中最昂贵的皮革凉鞋,但怒火让他显得狼狈。

    他清楚地知道,贵族失踪这样的丑闻若是被传到庄园之外,会像蝗虫一样侵蚀他的声誉和权力。贵族的威严建于对秩序的绝对控制,而这样的意外则是对权威的公开挑战。

    他需要以强硬的手段,迅速平息这场混乱。

    管事们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皮鞭和棍棒。

    “肯提马特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梅内赫特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他昨天晚上还在我的宴席上饮酒,今天却人间蒸发。你们——”

    他加重了语气,猛地指向奴隶们。

    “有没有人看到或者听到什么?”

    他缓缓地扫过人群,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每个奴隶的脸上滑过。

    那些站在前排的奴隶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泥土,生怕与他的眼睛对视。

    他们知道,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神情,都可能被视为嫌疑的证据。

    “昨晚谁见过他?”梅内赫特骤然拔高声线,像一记响鞭抽在空中。

    广场上一片寂静。

    梅内赫特脸色阴沉地抬起手,站在他身边的侍卫立刻跨前一步,将一名奴隶从队列中拖了出来。

    那人吓得脸色惨白,没有反抗就被压倒在地。

    鞭子的破空声与哀嚎声响彻清晨的广场。

    奈菲尔塔利跪在最后一排的队列里,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耳边每一声凄厉的惨叫都将她的呼吸压得更浅。

    她的额头贴着地面,目光垂在脚下干裂的泥土。

    奈菲尔塔利知道,她必须保持沉默。

    大雨冲刷了所有的痕迹,而这个秘密,必须永远烂在泥土里。

    “还是没人说话?”梅内赫特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向管事,“那就让他们不吃饭,挨一顿鞭子,看能不能开口。”

    人群中发出几声低低的抽气声。

    梅内赫特挥了挥手,管事立即上前开始用鞭子驱赶奴隶们领罚。

    戒严的措施逐步升级。

    更多的守卫被派往庄园的每个角落,巡逻的频率也增加了。

    任何外出的人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甚至连一个篮子、一件破旧的衣服都会被翻来覆去地仔细搜查。

    整个庄园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

    奈菲尔塔利频繁地做起了噩梦。

    她开始在睡觉时说梦话,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不要,不是他,求求您……”

    然后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棕色的眼睛睁得很大,额头上冷汗淋漓。

    他躺在她的身边,整夜注视着她。

    每当她惊醒,他总会第一时间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安抚过的他那样。

    奈菲尔塔利一声不吭地回抱住他,像要将自己整个埋进他的身体里。

    黑暗中,床上的女人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她的眼睛在暗处像两颗不安的星星,目光穿过他们纠缠的影子。

    有一天,奈菲尔塔利的母亲低声唤住了他。

    他停下了烧水的动作,看向床上病弱的女人。

    阳光从泥墙的缝隙中透进来,在昏暗的屋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问过奈菲尔塔利,但她什么都不肯说。”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乎像是一种恳求,“你受伤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两个……和肯提马特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肩膀紧绷。

    被奈菲尔塔利用草药膏敷过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沉默压在两人之间,空气变得稀薄。

    半晌后,他垂下眸,声音嘶哑。

    “没……”

    “西斯。”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

    他猛地回头。

    奈菲尔塔利站在门口,半张脸藏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

    她的神色疲惫,眼睛红肿得像刚刚哭过。

    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精神状态也变差了。

    他立即站起来,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停住。

    奈菲尔塔利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没事,西斯。放心,我很好。”

    他的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

    奈菲尔塔利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后轻轻拉下他的手,走到床边。

    “妈妈,我今天要带西斯去一趟集市。”

    女人的眼中满是担忧。

    “现在情况这么紧张,你要小心些。”

    奈菲尔塔利点了点头。

    “我会的,您放心。”

    母亲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阴影里的男孩身上。

    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也小心那个孩子,他是一条养不熟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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