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朱明来的匠人很好学,也很会学,悬空的不接地气的知识被他们搭上梯子,一点点搬到能够被翻译解读的层次。

    我的技术不再是天书,变回艰涩地需要天赋才能修习的匠人著作。

    这无疑再次证明了我是个文盲,还是个绝望的文盲。我得到知识的渠道实在是太少,朱明匠人群策众力可以拆解我的作品,得到新技术的萌芽,我从匠人身上得到的新知识却是少之又少。

    能够被吞吃到的知识,已经全被塞进了口中,完成消化,然而不够,然而我依旧饥肠辘辘,那点知识的养分不过将将不让我饿死。

    「你没有我想象中的失望。」

    「这难道不正常?」

    「正常,但你也太平静了些。我以为绝望的文盲要更绝望一点。」

    「我不是智识,我是丰饶。」

    依据我现有的对宇宙的了解,智识的命途能够攀登上的都是狠人。能够从博识尊的瞥视里脱颖而出成为天才俱乐部成员的智识,是一个宇宙漫长时间跨度里才能孕育出来的八十多人,无疑是狠人中的狠人。

    我跟这八十多人的差距,现在极为悬殊,他们看我,跟人看猴子一样。

    要是我对智识有什么期望,这次线上交流会足够让我意识到我跟智识完全没可能,我的成就没有脱离人能够理解的范畴,我目前为止的所有成果都能够被人完整拆解。

    我不过是普通的天才,摸不着真正的天才的脚后跟。

    但还是那句话,我是丰饶令使,我是被丰饶扣在命途强上下不来的丰饶令使,目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够在期限内整出来屏蔽星神目光好让自己脱离仙舟的仪器。

    我仅有的那一点儿失望,都来源于我得到的新知识不足以降低我工作的难度。

    但是系统如是说道:

    「你跟智识还是有可能的。」

    「那跟我看着自己画的工图,一天束手无策二十回,回回觉得自己就是个文盲有什么关系?」

    「确实有,你的学习能力在死亡的肾上腺素下呈现数值增长,可以带着你跨越与智识的隔阂。人话就是,你可以学的更快,上限更高。」

    已经增长到98的学习能力,让系统起了心思。它看上去是在征询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它多丢几次死亡威胁出来,好让我速成屏蔽仪,抛弃现有老旧技术,再度完成一次进化。实际上,我觉得它还蛮想让小小的仙舟挤进来更多的星神的。

    「你要不要再看看我的求生欲。」

    我委婉建议道,就差将拒绝写在脸上。

    事实证明我当不成智识是有原因的,学习能力还在慢慢攀升,我的求生欲已经直接满值,显然是全身心抗拒被数位星神注视着的命运,准备率先扼住系统的咽喉,让它打消那种玉石俱焚的恐怖想法。

    「喔。」它还可惜的,「你真的不想更强一点吗?」

    「那么代价呢,出门跟好几位星神大眼瞪小眼吗?」

    这次跟系统谈话过后,我回工造司就在不耽误屏蔽仪进度的情况下,研究了一堆救生装置,试图将自己的怕死武装到系统脑子里。

    以前系统知道自己整不死我开局就喜欢把我往死里整,现在它看见那个旺盛且满值的求生欲,我简直不敢想它会整出什么花活。

    命运(系统)它确实爱我,但不耽误它偶尔的犯贱。

    而死亡对我确实是最大的加成。

    这点罗浮的工造司可以作证。

    就好不容易在朱明可以说是倾舟之力下,我用的那些新技术终于不再是天书,是锻造技术理论进阶版,只要吃几个有天赋的匠人就能稳定下来,高兴还没高兴多久呢,交流会一结束我就哐当关上门开始技术迭代。

    一帮子老师傅小学徒长生种短生种冷汗可以说是都下来了,就怕我又整出来什么匪夷所思的技术,让刚刚研究得蓬头垢面囫囵觉都没睡过的朱明匠人又要返场。

    技术迭代是顶好的事,但是吧,第一天破解第二天迭代,也实在是考验朱明工匠们的身体素质。

    好在我关上门再开门也就是对着自己从前的技术修修补补,提高了两层性能,不是让前沿技术三天从一流变二流。

    他们松了口气,朱明工匠不用瞪着熊猫眼返场了。等看到我后面那一堆作品后,松的那口气卡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好消息,朱明工匠可以睡觉了。

    坏消息,轮到他们不用睡了。

    我没迭代自己的技术生产线,我迭代的是宇宙救生装置,用的新的我寻思之力。

    罗浮工造司:“……”

    纯粹的工匠只用考虑研发就好了,他们要考虑的可就多了。一个工匠的作品从研发到投入生产上市,中间肯定要经过同类型对比测试,包了测试环节的工造司不意外我整出来的救生装置很顶,但没想过会这么顶。

    被工造司拉过来测试的丹鼎司:?

    测试过后的丹鼎司:???

    头一次,被药王秘传掏空前段时间也掏空了药王秘传的丹鼎司恨自己内部没有新的药王秘传,丰饶孽物用来实验这个,那可以怎么残忍怎么来,反正是孽物,也算废物利用了。

    不像现在,疑难杂症都找遍了的丹鼎司还没有测试出来该救生装置的极限。

    “被丰饶力量赐福过了吗?”

    丹鼎司的丹士一脸凝重。

    工造司测试小组:“没测出来。”

    一个没测出来救治极限,一个没测出来技术极限,两个司面面相觑,决定出个报告就往上送。

    写第一句时,起手“应急便携救生装置测试版”,十一个字,前四个字两个词让丹鼎司人均破防两次:“什么叫应急,什么叫便携啊???”后三个字工造司替丹鼎司破了防:“什么叫测试版,正式版又是什么个我寻思?”

    总之,它们两个司力证我怕死的源动力有多么强大,在它的驱动下我又能整出来什么个技术极限。

    ——理论上,带着这玩意儿被毁灭令使毁灭一下,都能活着回来。

    如果不是我的技术限制了它的上限,它不会局限于便携款,直接注射进人体,或者肌肤吸收式,都值得一试。

    反正它的灵感来自于我的急救能力(出值100双重大成功,死了二十年只有混沌意识的存在都能一拳拉回人间),我只是用科学的方式将其编译。

    形态不重要,能编译多少内容才重要。

    仙舟跟我的想法不同,它暂且没有想到便携测试款还能改变形态和作用方式上,光是测试这小玩意儿的作用极限范围,一群人就颇费了一番力气。

    要不是巡猎星神着实慷慨大方,让巡猎令使在仙舟成为七个职位,一时半会的,罗浮也不知道它的极限是可以将一个普通仙舟人的生命从令使的攻击下夺回来。

    一旦确定这点,在技术黑箱被破解前,它的形态只会固定在我提供的便携测试款上。不动不一定出错,但乱动一定会出错。

    当然,这个新作品的出现,景元免不了要跟我见上一面问我怎么想的。

    神策将军不难见,跟我的关系也在交流会后从泛泛之交变成了朋友,是我要是突发奇想见一见神策将军,提腿往神策府走,他也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的……朋友。

    见朋友的话,景元一般会随手带点什么,不是什么礼轻情意重的,就是确实投其所好的。我自己摸不清楚的口味偏好,他观察了几次,摸清楚了。

    我说他的观察能力恐怖如斯。

    他反应很快,笃定我在玩梗。

    神策将军的冲浪速度不慢,慢的可能是我。

    他来我这,首先看到的是蹲在一堆零件里整个头发都呈现一种凌乱美的我,之后才是随便摆放的半成品。他视线全扫一遍,只能认出来一些救生装置的部位,其他的,他是神策将军,不是智识的天才。

    “是又卡住了?”

    他放下自己的见面礼,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放茶叶的地方,给自己和我都泡了一杯茶放着,等我忙完这一茬才出声。

    “一天卡住千儿八百回的东西,没卡住才稀奇。不过今天进度不错,你还兼职喜鹊吗?”

    “说不定呢。”

    我将他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那行吧,看在喜鹊的份上,你想问什么就问。”

    神策将军想问的问题是有很多的。

    我的救生装置除了表明我自己坚决不想稀里糊涂的死的决心,让旁人看着啼笑皆非外,还会让一个负责任的巡猎令使不可避免的想到丰饶,想到因为不想死去所以踏上追寻丰饶路途的求药使。

    这联想不好,易遭灾殃。

    我等待着他的提问,他的第一问没让我等太久,仿佛就是一个出离自己职务的仙舟人闲暇时对朋友的随口一问:“你是要走智识的路吗?”

    但仙舟将军没有随口一问,无论他的态度再怎么随意,整个人怎么放松。

    我眨了眨眼,说:“你觉得智识是人能走的路吗?”

    “嗯,大概不是。”他坐直了些,咳了一下,用声音和眼神一并示意我接下来他准备打官腔了,我这边点点头,表示准备好了。

    接下来就是神策将军从微笑侧耳倾听到勉力支撑挂不住笑容又走不了的过程,他问我对救生装置的设计思路时就该明白,我只会答非所问。

    他的预计里是我装模作样两分钟打个哈哈就能略过的问题,我可以说上两个小时,说到他眼神涣散,最后塞给他一本厚厚的天书,顺便拍拍他的肩膀,用那种语气,那种“我看好你哟”的语气:“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试试走智识,我一向觉得能够算无遗策的家伙,都是智识的好苗子。”我说。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超越那些天才们,做出旷古烁今的成就。”他很诚恳,看他眼睛,那里面的期待简直快要实体化,他在用眼睛说放过他吧,他只是一个无辜可怜想要摸会儿鱼的仙舟将军,实在听不得他适合走智识这样的话。

    难道我就适合走智识吗?

    他说这样的话时难道不亏心吗?

    景元说不亏心,一点也不亏心,他没说我能超越的是那些天才,具体怎么做都是看我自身的想法。

    “后面是不是还要跟上一句: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笑:“你是我的后辈吗?”没接这话。

    我也没接他的问句,直接接了他上一句:“那就借你吉言。”

    神策将军景元有做终末信徒的天分,一句话里能敲定两个未来:我能超越一些天才们,我能做出旷古烁今的成就。

    我说借他吉言是认真的。

    他问我是不是想走智识也是认真的。

    毕竟没谁会无缘无故在见面时问我今天有喜欢智识一点吗。

    “你看起来想给我做职业规划。”

    我神色古怪。

    景元的神色更古怪,“任谁做几百年的将军都会带点职业病。”

    做了几百年仙舟将军的景元偶尔会说起自己少年时的梦想是仗剑走天涯,结果临到头来,每次出仙舟都有大事,让他现在都不怎么想出仙舟。

    我沉默了一会,“你是要我说我跟你作对的那些年吗,还是想听我骂你妖弓祸祖的走狗?”

    他扶额:“那说来听听。”

    “我头一次听这么离奇的要求。”

    而这样的经历他不是没听过,早在我跟丹枢跳反的那天,他在自白书里就已经看全,再听一遍,这相当于我骂了他两次。

    这对于一个跳反的前药王秘传来说,实在是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我需要补偿,我如是说。

    被我骂了半个小时的景元:“……”

    景元:“不补偿的话——”

    “我就跟公输师父说我被你伤了心,准备从工造司离职,远渡朱明。”

    他闭了闭眼,露出神策将军在我面前常见的、无奈的笑:“别。我只是想多听听你说话。抱歉。”

    “你一直用这个理由。”分明有许多可以打断的方式,偏要勉强自己去听,听完又说自己只是想听听我说话,仙舟的将军都会这么奇怪吗?

    “不是理由。”他不欲多说,用我感兴趣的事轻车熟路的转移了话题,“你想要什么补偿?”

    想要什么补偿?

    认真说起来,倒是想问一问以身饲虎的神策将军,这样从繁忙的工作里精准的把握我的每一次出行,将一些人从我的日常里不动声色的隔开,他累吗?

    让他补偿我能见到别人可以吗?

    只是答案太过明确,便也连询问的欲望都没有,我选择的补偿还是在他期望的范围之内,是我翻得烂熟的知识。

    “这是你第六次要同一本书,换一个吧。”

    “所以,你看懂了吗,我可是做了六次批注。你看懂了我就换。”

    被我要了六次的书不是我工匠的进阶理论,而是文学书籍,堂堂神策将军可以说自己对锻造技术一窍不通,但说自己不认字,不认识仙舟的典籍……

    “没有。”

    他真的说的出来,还平静,眉都不皱一下,都能瞅出来一点理直气壮,“我看不进去。”

    六次了。

    “心思繁杂,看不进去。”

    六次了。

    一瞬间,我是怀疑自己写的是什么“礼赞药王慈怀”,给景元他出的是什么绝世难题。但那确实只是仙舟最基础的识字手册,我从不在这方面刻意难为人。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不会得罪仙舟将军,让他召唤一次巡猎的目光。

    罗浮的将军亦是知道我没有难为他,因而他说这与我无关,仅是他心思杂乱,有些不可得的期望。

    “再写一遍吧。”他几乎是恳求。

    一般而言,这叫巡猎令使的拖延时间。

    事实上也是。

    只有心思杂乱看不进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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