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午夜。

    静谧无声,四周漆黑如墨。

    屋内的孩子们已经睡了,两个瘦小的身影悄悄蹑步起身,走至窗前,从口袋中掏出两块碎瓷片,小心地刮磨着封窗的木条。

    木条被磨断的那刻,清雪连忙扶稳,轻轻地拿下来,脸上有些紧张,又略带喜悦。

    他们暗中磨了好几日,每次都如这般不动声色地起来,最后再轻手轻脚地爬回去。

    不过今日与往日不同,他们不会再爬回去了,而是从窗户翻出去——这是已经商讨了好久的逃跑计划,今日这般变故倒是促使计划提前了。

    院子里没有灯,也没有人,无人清理的杂草反倒助他们掩盖了身影。他们就这样一路屏息凝神,脚步飞快地走至了前院。

    大门上锁,眼下只能从围墙翻出去。

    而这里围墙高大,徒手难爬,唯一之计便是踩前院的草垛翻过去。

    此举极为冒险,草垛与男人寝屋仅一墙之隔,稍不注意便会将他惊醒。

    小女孩悄悄抬手拍拍清雪,指了指眼前的草垛,示意他先上,自己则去把男人的门窗反锁,以防万一。

    清雪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倒映的月光,满是信任。

    他动作轻柔无声,悄悄爬上草垛,大气也不敢出,眼睛时不时扫向小女孩和熟睡的男人。

    小女孩利落地反锁住了门窗,转身就去跟上小男孩的脚步。

    两人刚刚爬至草垛顶端,正欲推举着对方攀过墙头,忽觉哪里不对劲,一低头,猝然发现——

    男人正站在窗前,直直地盯着他们。

    !!!

    两人浑身皆是一抖,脚下差点不稳,多亏互相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摔下去。

    明明已经这么小心了,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

    男人面上暴戾之气骤然蔓延,拉动门窗发现被反锁后,扛起一把斧头狠狠劈向了木门,木门瞬间一分为二,被用力一踹便飞了出来,扬起漫天尘土。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小女孩呼吸紧促,用力向上抬举着清雪的腿。清雪则是拼命抓着墙壁向上爬,眼中泛起泪光,手指也忍不住发颤。

    将清雪推上去后,她拉住清雪伸出的手,向上攀爬之际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瞬间便明了缘由了。

    剩下的那些孩子醒了。

    也许一开始只是醒了一个,但发现窗户漏洞后,却惊醒了一片。他们跟着爬了出来,然而却经验不足,误吵醒了男人。眼见无处可逃,便瑟缩地跑回了屋子,白白误了他二人计划。

    眼下事情败露,被抓住唯有一死。

    小女孩被拉着爬了上去,正欲拉着清雪逃跑,忽地腕上一沉,整个人差点栽下去,万幸及时扒住墙沿,才免得一难。

    而不幸的是,落下去的正是清雪!

    他死死抓住小女孩的手腕,整个人摇荡在墙边。方才他脚底踩的那块砖松动了,连带着他也一起掉了下去。

    小女孩用力向上拉着他,面色有些狰狞,浑身渗出细汗。

    手上忽然拉不动了,她头皮发麻,颤抖着呼吸低头看去——

    男人抓住了清雪的脚踝。

    完了……!

    清雪的瞳孔在那刻骤然收紧,眼睛惊恐地瞪大,拼命地甩着脚,想要把男人蹬下去。

    无济于事。

    男人的力气哪里是一个孩子能比得上的,更何况是在他发怒的情况下。

    他用力一拽,轻而易举地就将清雪扯了下来。

    小女孩手中猝然一松,眼睁睁地看着清雪落入到男人的手中,呆滞在原地。

    清雪反抗挣扎着,眼睛却无比渴求地望着小女孩,夹杂着强烈的求生欲。

    救,抑或不救?

    男人手里还拎着斧头,恶狠狠地看着墙上的小女孩。

    或者换个说法,是两人一起死,还是自己活下去?

    小女孩眼睫颤动,一时都忘了呼吸。

    不过眼下没有她犹豫的时间,她忍着悲痛,深深地望了清雪一眼,随后转身一跃,消失在了墙的那侧。

    最后落入清雪眼中的,只有她决绝的背影。

    清雪在那刻停止了挣扎,眼睛茫然地睁着,脸侧滑过一道泪痕。

    男人将他绑起来,转身去追小女孩,也消失不见了。

    回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冬漾沉默。

    后面的事情,清雪之前也给她看了。

    他二人幼时竟同被囚禁,互为依靠,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也难怪清雪恨她。

    她看向清雪苍白的脸,心中百味杂陈,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唯剩叹息。

    清雪也不语,只冷淡地望着冬漾的身影,半晌,再次伸出了手,开启了下一段记忆。

    这次是在一处乡下的庭院。

    院子不大,却很干净,一看就是经常被打扰的。房屋简陋却不破败,有几人居住在这里,弥漫着烟火气。

    一个妇人提着菜篮正想去洗菜,蓦地被一把刀架在了脖颈上,吓得她手一抖,菜打翻了一地。

    拿着这把刀的人,正是清雪。

    他不正常。

    他的身体……悬浮在了空中。

    这时的他,已经死了,带着怨念的魂魄却还残留世间,脑袋里剩的唯有复仇。

    清雪微微一笑:「你女儿,在哪?」

    妇人惊得面色发青,一动也不敢动:“你……你是谁?”

    刀贴得又紧了几分,清雪笑容愈显阴恻:「是说,还是死?」

    妇人感觉颈上一痛,接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是血。

    殷红的鲜血渗透她的衣襟,宣告着此刻的危险。她浅浅吸了一口气,随后动作僵硬地说道:「在……在田里,她去干农活了。」

    刀尖转了个圈,轻轻划过她青色的血管,没有割破,却足以留下一道悄悄的伤痕,似是警告。

    清雪走了,临走时将妇人锁在了屋内,门窗紧锁,就像当初他们被关的屋子。

    妇人其实撒谎了。

    小女孩并没有在田里。

    她自收养小女孩那天起,便把她当做了亲生女儿来看待。这才时日不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恶徒偏要取她性命。

    她一边默默祈祷着小女孩能平安归来,一边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蘸着脖颈上的血,在上面写着字。

    也就是那封血书。

    不多时,院中传来了动静,妇人扒住窗边凝神望去,猝不及防,一张稚嫩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

    是小女孩,她回来了!

    小女孩明显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养母被囚,面上一惊,连忙赶来解救。

    也不知清雪用了什么法子,即便用尽全力门闩也丝毫未动,反而愈发牢固。

    时间不等人,清雪若是发现田中无人,必定会果断回来索她二人性命。

    妇人捅破窗纸,将血书递至窗外,眸中饱含悲痛之意,胸口不住起伏,示意小女孩接下。

    「快走!离开这里!」

    小女孩不安地睁大眼,看到血书上的内容,瞬间了然一切,霎时面色如纸,嘴唇颤动。

    他果然放不下那件事。

    小女孩深吸一口气,执意留下来,倔强地拿起石头砸着门锁,砸到双手出血,也不愿停下。

    妇人急得双目泛泪,拼命摇晃着窗棱:「快走啊……别管我!」

    小女孩恍若未闻,手下动作不停。

    妇人眸光暗淡,面上满是痛苦,后撤几步,忽地一头撞向了墙壁!

    「娘!」

    小女孩扔掉石头,抓住窗棱向屋里望去,心脏如被刀割,眼睛茫然地睁大,刹那间落下泪来,不住地摇头。

    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润湿了她沾血的手。

    妇人静静地躺在窗边,一动不动了。

    一定要这样吗……

    小女孩双手捂面,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逝去,已经将她逼至崩溃边缘。

    她最后还是走了。

    麻木的内心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唯有养母的死亡勉强使她的腿重新动了起来,踩在地上无知无觉。

    活下去……活下去……

    她给自己洗脑。

    她踏上了一条狭窄逼仄的小路,荆棘丛生,划破了她的腿,鲜血淌了一地。

    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身后的阴风越来越近,不需猜也知晓,是清雪跟上来了。

    她跑进了一处山谷,藏在了树叶堆下面。

    她被发现了。

    清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只能感觉到无尽的哀怮。

    别无选择,只能继续逃跑。

    直到跌入一处深渊,她才终于停下。

    坠落的时候,看着清雪在顶端凝望她的身影,她忽地笑了。

    果然死亡才是归宿。

    -

    冬漾如今才明白,为何清雪曾说他很清楚自己藏在哪里。

    因为他二人幼时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清雪忽然道:「凭什么?」

    冬漾看着他。

    「凭什么你能活着跑出去,我就只能沦为刀下亡魂?」

    他眸中似有不甘。

    「凭什么你能被人收养,而我只能靠强抢而来?」

    他眼尾流下一滴泪。

    「……凭什么你能拥有这一切,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冬漾沉默片刻,道:「想听实话么?」

    清雪:「什么?」

    冬漾坐在地上,像母亲同孩子讲故事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在你同我回忆的时候,我也恢复了一些记忆。」

    她眨了眨眼,「一些你不知道的,关于我们的记忆。」

    清雪一怔。

    「嗯……就从逃跑的那晚说起吧。」

    那晚。

    小女孩拼命地跑,跑到了脚底渗血,也一直不敢停下。

    男人终于被甩掉了。

    她喘着粗气,却没有休息,反而选了另外一条隐蔽的小路,悄悄折返了回去。

    ——她要救清雪,以另外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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