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

    天光大亮,亮得压住时相儒眼前的落地灯。

    男人仰躺在深灰色的床单上,双眼充血,肿得像烂桃子,脸上却白得像浣过无数遍的纸。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流尽了,要从眼睛里渗出来、耳朵里流出来、唇角里溢出来,一滴都不剩。

    手机屏幕常亮,扔在深色床单里,像又一轮太阳。

    太阳上住着一位沉默的女孩儿,任由他发疯、发怒、发狂,也是只冷眼旁观,从不回复。

    “[截图]”

    “迟迟,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她没回。

    时相儒安慰自己,这个时间她肯定正忙着巡塔,来不及看手机也是正常的。

    男人耐着性子等到九点,手机依然沉默得如同先天失语的哑巴。

    他扣着手机,忍不住又发出去一条。

    “江迟迟,回话,别以为我非你不可。”

    等了三分钟,依旧无人应答。

    她今天很忙吗?到现在都没看手机?

    “叮咚。”

    时相儒飞快地抓起手机,迫不及待地看——

    是视频网站的消息推送,“您关注的‘清洲文旅’发布了一条新动态,快来看看吧~”

    失落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期待,时相儒点进“清洲文旅”的主页,它发布了一张照片,六张笑脸大咧咧地蹦出来。

    男人的眸色全被角落里的女孩儿吸引。

    嗯,对,他差点忘了,今天是志愿者结束工作离岛的日子。那江迟迟上午忙一点也是正常的。

    她肯定是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的消息,否则怎么会笑得如此灿烂...

    照片里的江迟迟沉静而温婉地笑着,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杏眸弯成倒钩的月牙,盛着夏季挥之不去的日光。

    没有一丝对他的愧疚与惶恐。

    她如果看见了自己的消息,肯定不会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时相儒继续枯等。

    日头升到头顶上,落地窗里的阳光一点点移走,吝啬地收回了对他的照耀。

    时相儒从梦里惊醒,满头大汗,双手急不可耐地在床上摸索,抓起手机点亮。

    时间:15:35。

    未读短信:0条。

    宛如一道惊雷,劈醒他仅剩的侥幸。

    五个小时了!她肯定看见了他的消息。

    为什么不回?!凭什么不回?!!!

    男人恶狠狠地敲下几个字,指甲盖几乎要嵌进屏幕里。

    “好,很好。江迟迟,你最好永远别回我的消息。”

    手机扔回床上,他胳膊撑着床单,脚落地的那刻眼前一黑,腿脚发软,酷呲一下跪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着床沿起身。

    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低血糖咆哮着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不得不咽下好几颗糖才恢复。

    冰箱里只有酒,厨房比他的小说存稿箱都干净。

    只能点外卖。

    时相儒摁亮手机,想点那个黄色图标,眼前昏花,不小心点开了那双眨着大眼的微博。

    这一点开,后台就像获得了什么鼓舞的指令似的,喋喋不休地弹出各种消息,欣赏、鼓舞、谩骂,一股脑全吐给他。

    他来不及退出,一条留言就蹦到他眼前。

    “百年好合啊[鼓掌][玫瑰]”

    是在回复他那条“女朋友”的评论。

    呵,多讽刺啊。

    他在满心欣喜地憧憬他们唾手可得的未来,她却冷眼愚弄,将他一片真心踩在泥里踏碎了。

    江迟迟看见这两条评论时是什么感受?

    嘲笑?揶揄?可怜?

    她会不会在某个私密的群聊里高谈阔论,大聊特聊他的软弱、他的眼泪,他的伤疤?

    时相儒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心就狠狠揪起,痛得肝肠寸断。

    男人咬着牙按住屏幕。

    “确认删除这条评论?”

    确认。

    三个小时后,何泰阳气喘吁吁地轰开他家大门。

    “时相儒...时相儒!”

    何泰阳冲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吼,“你在家里吗...卧槽!”

    他被沙发上的男人吓一大跳,时相儒悄无声息地坐着,黑红的眼珠死死盯住他,像看家护院的烈犬。

    何泰阳没由来地被他这眼神盯得毛骨悚然,连说出口的话都少了几分底气。

    “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上午的飞机回清洲岛吗?”

    男人长腿交叠,搭在茶几上,旁边摆了几盒冷掉的外卖。

    他恹恹地掀起眼皮,“什么事。”

    “这事儿可大了去了!”

    何泰阳把微博热搜扔给他,“《暮光曙天》的BE存稿怎么泄露了?!还有、还有你删评论是什么意思!”

    后面一句话的气势明显弱下来。

    男人答:“哦。”

    ??

    “哦?就一句哦?时相儒你...你跟嫂子又怎么了?!”

    男人被他念叨得烦了,坐起身,语气冷冷的,“我先前那份BE存稿只有你看过,怎么泄露的,你问我?”

    “还有,我跟江迟迟的事。”

    时相儒似笑非笑地斜眼看他,“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看到聊天记录的下一刻他就立马反应过来,昨天何泰阳在他眼前演的那出戏是在骗他,他早就知道江迟迟的隐瞒事,却一直瞒着自己。

    他被再次背叛。

    何泰阳愣了一秒,立马气炸了锅,“时相儒你什么意思,你说稿子是我泄露的?!我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

    他简直不敢相信时相儒会怀疑自己,“我当了你三年经纪人,每天兢兢业业为《暮光曙天》做宣传,我帮你调查时斌,监督舆论...我会拿你的前程开玩笑?!”

    时相儒讥讽,“谁知道呢,你骗我的事又不止这一件。”

    “...行,嫂子那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嫂子不愿意告诉你真相?为什么我们非得瞒着你?!”

    何泰阳恨铁不成钢,“还不就是因为你这个破性格,整天要死要活的。分手就分手,谁还没在感情中受过伤了?就你时相儒高贵?自己分手还得把小说里的角色写分手,让所有的读者承担你的痛苦?”

    “对,是我拦着江迟迟不让她告诉你真相的,因为你时相儒就是个懦夫、就是个傻逼、就是个没担当的废物!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暮光曙天》,为了喜欢你的那些读者粉丝!”

    时相儒不为所动,“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深明大义的。你不就是为了钱么。”

    他一语道破,“你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暮光曙天》的收益...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泰阳的雇佣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他的收入和《暮光曙天》所带来的收益挂钩。小说越火,他赚得钱自然越多。

    “好好好,你是这么想的是吧,时相儒,我今天总算看清你了。”

    何泰阳愤愤转身,“老子今天就辞职不干了!”

    他狠狠用力拉开房门,临别之际,抛下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江迟迟为什么一直没敢告诉你真相吗?”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知道真相的你就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时相儒,没有人会一直爱你,也没有人会一直等你。你现在以为的难堪,或许已经是你能获得最好的结局。”

    言尽于此。

    关门声带起一阵风,冲散满屋寂寥。时相儒愣了几秒,苦笑着倒头仰躺回沙发上。

    空调源源不断地输送冷气,男人盯着天花板,何泰阳的话悬在他脑中,像秃鹫虎视眈眈地盘旋将死的野兽。

    难道真的是他的问题?

    ...

    时相儒摸出手机,犹豫着点开短信界面。

    “江迟迟,回个标点符号,我就原谅你。”

    发送完,他把手机扔到老远的桌角,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后悔,撤回这条没出息的发言。

    下一秒,像是回应他似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响起。时相儒一个猛子站起来,百米冲刺到手机面前。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

    他不死心地接通。

    “虚见意我操#1*#%**写得什么破烂玩意儿没妈养的神经病**&#!@”

    时相儒黑脸挂断电话。

    第二通电话来得很快,他明明已经不抱希望,手指却控制不住地按下接听。

    万一呢。

    “虚见意老狗逼你还我款哥和珺姐!”

    不是她。

    他麻木地挂断又接听、再挂断。短短一个小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听完了世上所有可以用来骂人的话。

    那些肮脏的、下流的、不堪入目的话,能摧毁任何一个人的神经。

    到最后,他只能缩在床角,手机扔在床单上,每响一次,他都说服自己拿起来看一眼来电显示,寄希望于上面会出现那个让他心悸的名字。

    都不是她。

    他刚开始还会愤怒地挂断所有来路不明的来电,却换来一次次更猛烈的骚扰攻击。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挂断同一个号码后,时相儒终于认清一个道理——反抗没有意义,只能置之不理。

    这东西就像营销短信附在最后的一句“退订请回复‘TD’”一样,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反而会被他们标记成活人用户。

    就像他不断挂断的电话——传递给对方的信号就是,电话对面有人、他正恐惧着你的来电。

    他想关机,却害怕错过她解释的消息,于是熬着时间,把太阳熬得合上眼,把手机熬到发热发烫,也没能等来她的只言片语。

    网上的流言如同洪水般飞速泛滥,在今天之前,他是有个性、有文笔、虽然嘴毒但长得帅的畅销作家。

    仅仅一天的时间,他成了精神病、凤凰男、小白脸、利用完别人就扔的虚伪渣男。

    黑夜扰乱理智,时相儒忍不住想,她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

    是真的没看见?不会的,哪个现代人一天都没时间看手机。

    是没想好该怎么回复他?还是索性...冷处理,不回复。

    最坏的一种情况——江迟迟听信了网上的谣言,真的以为他接近她别有目的。

    时相儒原本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逐渐蔓延在这间房里。

    他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害怕。

    男人咬紧牙后跟,终于趁着骚扰电话的间隙,颤抖着点开短信。

    “我可以装作不知道真相,你继续骗我吧。”

    洪水一旦开闸,便是覆水难收,再也无法回头。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挽回她...她肯定不是故意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该死,到底是谁给他发的聊天记录?他宁愿被江迟迟蒙在鼓里!如果她现在能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给他一个拥抱,他都心甘情愿地被她骗!

    夜色寂凉,月亮洒下细辉,给他的落地窗镀上一层朦胧的纱。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他都已经决定原谅她了!她还是不肯理他?

    难道是自己刚开始的言辞太激烈,让她难过了?

    病急乱投医,时相儒觉得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他,你只要从这楼上跳下去,江迟迟就会回你的消息,他可能真的会一只脚跨出窗户外。

    男人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点亮屏幕,那段对话框却像个只进不出的饕餮兽,吞噬他的痛苦与寂寥。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的空气好像被抽干了,时相儒无法忍受这难熬的寂静,拿起手机,冲出家门。

    雨落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哪里都没有她。

    黑夜压弯他的脊背,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泪珠混着雨水滚落在屏幕上,星星点点好似烫伤的斑痕。

    “我错了,假装我们还在一起,可以吗?”

    “求你。”

    他发出这些话,像是已经给出去了全部的自己。他成了一个流浪汉,只能盼望江迟迟的一缕施舍,落在他荒芜的心原。

    他淋成落汤鸡,湿漉漉地回到家里,在无数次惊醒中,他从黑夜等到白天,终于等来她解释的电话。

    她却说没看到他的消息。

    她只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

    好像她对他只剩下可悲的歉意。

    时相儒麻木地挂断电话,把自己重重砸进床单里。

    深灰色的床单皱成一道道浪,呼啸着将他淹没。

    手机孜孜不倦地响,时相儒烦闷地一把挂断,正想关机,江迟迟的消息就在这时蹦进来。

    男人诧然间绷紧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时相儒,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只有这十一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到最后,眼泪落在扬起的唇角,笑声中杂着可悲的颤抖。

    又是“叮咚”一声,“清洲文旅”更新了动态。

    时相儒心如死灰地点进去。

    “严正声明:本账号工作人员江小姐与时先生系自由恋爱,和平分手,其余关于二者的传闻皆为不实言论,网络不是法外之地。针对网络上的恶意诽谤和污蔑,我们已经对相关谣言进行了取证收集,并将采取法律措施保护我们的合法权益,保留依法追究相关人员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眼睛狠狠地盯着四个大字——“和平分手”

    他还卑微苦等她的回心转意,她已单方面对他宣告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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