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魔方

    无风的午后,阳光将世间万物笼罩在一片暖融融之中,空气也被烘得闷闷的,透着一股干燥与慵懒的气息。

    小区里,邻里闲谈的声音好似轻柔的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悠悠飘过来一样,落到耳朵里的时候,又像轻薄的浮尘,悬在半空,听不太清。

    “瞧!那就是樊老师家的孩子,今年也六七岁了吧,正好该上小学了。”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的阿姨笑着说道,眼神充满慈祥和好奇。

    “小脸肉嘟嘟白嫩嫩的,真是个可爱的小朋友。”旁边一位烫着卷发的阿姨附和着,脸上洋溢着喜爱的笑容。

    小樊斯辰有点木讷,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陌生的阿姨们,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

    手被一个穿着简朴的男人牵着,男人宽阔的大掌很有力,他没有力气可以挣开。

    “小辰,跟李阿姨和王阿姨问好。”男人轻声说道,声音温和而沉稳。

    “辰辰小朋友你好呀,刚才是和爸爸去买冰淇淋了吗?真是个小迷糊~”李阿姨笑着弯下腰,亲切地说道。

    即便没得到回应,阿姨们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反而又给了他一些糖果,然后便跟他家大人攀谈起来。

    “李老师,多谢您给我儿子补课,他说您上课可有趣了,这是家里一点特产您尝尝……对了,您爱人最近怎么没见着,哦哦是又去外地出差了啊,等她回来请务必赏光来我家里喝茶,我儿子天天说要请美人阿姨来家里做客呢……”

    男人一一温声回应,举手投足间,风度和涵养都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手上突然穿来粘腻感,这才把樊斯辰脑袋里反应不过来的人声挤走。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柠檬冰激凌融化到了手上。

    淡黄色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流淌,这点微弱的触觉逐渐唤起了这具身体的感知,樊斯辰歪歪头,试图去舔手上的冰激凌,结果不小心又沾到了脸上,模样十分滑稽。

    “哎呀,这孩子。”王阿姨笑着摇摇头。

    有点酸,他不喜欢这种味道。

    心里突然很委屈,手一松,冰激凌就整个掉到了地上,在热乎的地面上溅开一小滩。

    他忙抬头看向大人们,可惜他们已经停止了聊天,都看到了他这里的情况。

    瞬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分不清是内疚还是对于承担后果的害怕。

    阿姨们拿出纸巾,温柔地给他擦干净了手指和脸颊,还笑话他是“小花猫”。

    男人摸摸他的头,不一会儿又买来了一个新的冰激凌——这回,是甜甜的草莓味。

    后来,樊斯辰渐渐知道,每周一和周五,男人在裕和小学授课结束,下班回来后,就会带他去麦当劳买一支冰淇淋。

    然后回家——那是世纪初最普通的老小区类型,挨家挨户的晾衣杆总是满的。中午很热的时候,可以打开风扇午睡,虽然有些吵,但是脸上吹着风,仰躺盯着扇叶一圈圈旋转,樊斯辰很快就能睡着。

    他睡着又醒来,平平淡淡的日子在扇叶间溜走。

    不知不觉,就到了大街上飘零落叶的季节,每一片褪色的落叶被踩上去时,都会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就是这个时候,樊斯辰发现自己的短袖短裤开始变小。

    这天,原本是吃冰淇淋的日子,男人却带他来到了裕和小学一年(一)班。教室里闹哄哄的,好多和他一样的小孩在嬉笑玩耍。

    樊斯辰有些嫌吵,他捂住耳朵,趴在自己的小桌子上。

    “你会玩这个吗?”一个豁牙小孩突然丢过来一个彩色的玩意儿。

    樊斯辰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躲,生怕被砸到。

    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他才看出,这是一个彩色的魔方。

    他刚想掰一下,但不知为何,终是摇摇头,把魔方还了回去,小声说,“不会,我们都不会。”

    “啊?不行!你肯定会!你必须会!快点拼!”小孩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扭曲起来,那原本天真的面容此刻仿佛被恶魔附身,变得可怖至极。四面八方好似都响起了鬼魅般凄厉的催促声,无情地催逼着他。

    樊斯辰感觉自己像被强行塞了一颗定时炸弹,心脏狂跳不止,后背冷汗直流。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挤出一个字儿,“我……”

    “我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如天籁般响起。

    樊斯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自信满满地从自己手上拿走魔方,开始专心拼了起来。

    周围可怖的声音被瞬间驱散。樊斯辰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木讷的大脑好似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脱口而出道,“Wan?”

    “嗯?”小夏莞迅速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聪慧与灵动,然后继续埋头拧魔方,嘴里还念叨着,“Philip你稍等,我马上就拼好了!”

    樊斯辰拿来两个小板凳,和她一起坐下。

    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一点点拼魔方,看她的手,看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

    终于,两层都已经拼好,只剩下最后一层的一个调皮的红色色块,始终像捉迷藏似的,一会儿溜到蓝色面,一会儿躲到绿色面,就是不肯乖乖去它应该去的地方。

    樊斯辰看到夏莞的小脸上露出有点丧气的模样,不禁攥攥小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来吧?”

    “不用,夏莞给我!”一个头发也有点卷的小男孩臭屁地刮刮鼻子,不由分说地夺过了魔方,然后转过身去,偷偷地捣鼓起来。

    樊斯辰努力思考,但大脑好似总隔着层迷蒙的水汽,雾里看花,抓不到关键点。

    “他是谁呀?”樊斯辰小声问。

    夏莞笑着回答他,“是许志奕呀!”

    樊斯辰恍然大悟,刚想微笑一下,夏莞就撅起嘴,发现了许志奕的小动作,大声说,“许志奕!不许把贴纸撕下去重贴,这样拼的不算数!”

    两个小朋友转眼开始抢起了魔方,还互不相让。樊斯辰坐在板凳上笑了起来。

    就让这个魔方永远也拼不好吧。

    清脆的放学铃响起,小朋友们陆续被家长接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了最后三个小朋友身上。

    樊斯辰觉得就算今天没有冰淇淋,也很不错。

    “我妈来接我了再见!”许志奕挥挥手,背上没拉好拉链的小书包蹦蹦跳跳离开了。

    老师帮家长叫了夏莞的名字,夏莞也收拾好书包,走出班门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笑得十分明媚:

    “再见,樊斯聿!”

    刹那间,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将樊斯辰的脑袋劈成两半。

    那些沉寂于阳光下的记忆,带着阴暗腥臭的霉味,如潮水般百倍涌来。

    樊斯辰惊恐至极,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撕心裂肺地破了音,“我不是樊斯聿!”

    夏莞回头的时候,空洞的双眼不见眼眸,她好似一个脖子生锈的傀儡,机械地问,“啊?那樊斯聿呢?”

    樊斯聿呢?他去哪儿了?你是谁?为什么你在这儿?凭什么你在这儿?

    无数的疑问如有实质般伸出尖爪,要将他生生撕碎。

    樊斯辰想逃跑,但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已经拼好的魔方,红色的那面完好地映入眼帘。

    顷刻,那不详的鲜红却开始流动、滴落,化作粘稠的液体沾了他满手,而掌心好似被钉入了铁钉,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

    他慌不择路地奔逃,课桌被撞倒了一大片,身后无数只森白的人手,已然张牙舞爪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鼻尖充斥着浓烈刺鼻的香水和烟酒味,那味道让他几乎窒息。

    可他逃无可逃、退无可退,而脚下的教室地面也突然崩塌。

    无尽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他不知道自己会沉沦到何等的深渊。残破的灵魂仿佛已经背主出逃,冷眼旁观那具麻木的□□,一点点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逐渐形销骨立,再也看不出当初的模样,最后腐朽成一滩尸水,最后的白骨也被风化,散落成了空中的微尘。

    “医生!我儿子醒了!”病房里,卢凤鸣的喊声打破了寂静。

    樊斯辰猛烈挣扎,输液架被打翻,发出巨大声响,手背的针在手臂划下长长的一道红痕,鲜血缓缓渗出。

    匆忙赶来的医护人员忙上前制止,询问家属要不要打镇定剂。

    卢凤鸣一巴掌猛地扇上樊斯辰的脸,五个鲜红的手印瞬间浮现。这一巴掌的痛感比一切都更能证明何为现实。

    樊斯辰好似霜打的茄子,突然就冷静下来,然后像一滩烂泥,毫无征兆地落回病床。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已经被抽离了灵魂。

    之后,樊斯辰便没怎么动过,安静得让人害怕。

    卢凤鸣让心理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情况似乎没有那么乐观。

    卢凤鸣拿到报告单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把薄薄的纸张甩得哗哗响,破口大骂道:“姓樊的兔崽子,我说,你丫是逗老娘玩呢?我儿子还在隔壁躺着,我说什么了?你他妈全胳膊全腿儿还有脸在这儿装精神病?他是你亲兄弟,怎么对你不用我说了吧?你他妈个小白眼狼ptsd他?我看你脑子确实是有毛病!”

    “艹!”卢女士虽然性子刚烈,但之前从来不说脏字。

    这会儿,樊斯辰的病历单已经被她撕成碎片,扬在这间空无一人的闲置房间。

    她皱皱眉,脑袋里第一次跳出从未有过的念头,是她错了吗?为什么一个二个都变成了这样?

    不行!

    她狠踢了一脚落了灰的办公桌,最终再次掏出了那部不属于她的手机。

    手机屏幕的壁纸,是一张随手抓拍的照片,虽然构图一般,还有点虚影,但照片中的少年和少女,在游乐场的背景下,居然笑得那么开心无忧。

    倏尔,卢凤鸣眼神里透出一丝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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