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稀里糊涂睡着了,小宫女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上床的也忘了,早上醒来只觉得肩膀好酸好酸。
似乎是做了一个梦吧,梦里小宫女跟我说:“山柏,我回去了,你要记得我,不要忘了我……”
叫我怎么可能忘呢,她那么大胆地来找我,我却只能把她对我的那份心意有意曲解为友情,能和她说几句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卯时初,穿戴整齐前往容华宫,侍候皇帝更衣起床,梳头戴冠。
“咳咳……”皇帝刚出被窝就咳个不住,两只手拿着绢帕频繁更换着擦鼻子。
“陛下……您,您要不再睡会儿,奴才去叫司天大人过来瞧瞧。”昨天晌午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又加重了。
皇帝挥了挥手,哑声道:“等天亮了,吩咐宫人去司天局按旧方子捡些止咳润滑的就成,不必劳烦他老人家一大早进宫。”
又来了,每年咳嗽都按旧方子。
皇帝梳个头的功夫,嗓子眼都快咳出血了还在那硬撑。殿内殿外的宫人、内侍闻到声音,鬼鬼祟祟躲在帘子后面偷看。
“去,现在就去司天局抓药,不用等天亮。”我往皇帝的御案前一坐,提笔蘸墨写下那几个烂熟于心的药草名字,递给领头的小宫女,将那几个担心皇帝病重太后将罪的宫人全瞪了出去。
那个领头的宫女速度也忒快,不一会儿就按药房抓来了磨成粉的草药。
换班守炉子的宫女即刻烧了热水冲服,拿了两个搪瓷碗子左右倒来倒去,很快散了热,端到小司天跟前,拿汤匙尝了一口,又传递给我,我传递给侍候皇帝穿衣洗漱的小内侍。
皇帝闻着药味就一脸不情愿,扭着头不搭理那个小内侍。
“陛下……身体要紧,今儿还有临时朝仪呢,昨儿左丞相才谏言的,陛下今日无论如何得去一趟山海殿。”我也是豁出去了,接过小内侍的搪瓷碗,低声恳请道,“陛下,整治凌水的那笔钱,奴才已经备下了,陛下什么需要,奴才即刻叫天机楼的人送来,陛下……”
皇帝红着眼睛转过头,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满字迹的信笺。我一件那纸就知道是借条,鼻子一酸,慌忙端着碗跪倒在地。
“陛下……”我摇了摇头,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如何与他说话,更不知道他昨晚上是不是因为这个忧心烦恼,以致辗转难眠起身徘徊才着的凉。
“陛下,喝药吧……”我手都举酸了,皇帝还只是咳,捏着那张纸不说话。
如果接看那张纸能让他安心,我也只能照做。
我是真拗不过皇帝,皇帝的心思我永远猜不准。
看着皇帝喝了药,送皇帝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我捏着那张足有千斤重的纸,上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承受。
不敢看他在纸上写了什么,更不敢猜测他是在什么心情驱使之下写的这张纸。我不是个忠臣,是个奸佞贪财的宦官,他心里知道……为什么不惩罚我?
……
山海殿上,白玉阶下,左相温逸尘进言道:“陛下,臣启奏,选秀之事万不可一拖再拖……”
我当有什么大事,原来是温太后在背后捣鬼。
皇帝:“朕还年轻……”
温逸尘肃然道:“陛下,微臣似您这般大的时候,孩子已经三岁了。”
兵部尚书居雷附和道:“陛下,臣二十岁的时候,孩子已经三个了。”
温逸尘低声冷哼:“都是女儿,有什么用!如今已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年税交了不少吧?”
居雷咬牙切齿道:“那也比你强!我居雷的女儿文能作诗,武能持枪,不像你温逸尘,生了个娘们似的断袖,成日纠缠大理寺卿嵇大人的儿子,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今儿偷人家养的蛐蛐儿,明儿大庭广众之下指使一帮家丁脱人家裤头,被咬了一只耳朵还巴巴往大理寺跑,我呸!臭不要脸!”
“你……”温逸尘目眦欲裂,颤颤抖抖迈步上前,抡起笏板“啪啪”招呼在居雷脸上。
群臣哗然,居雷挨了打,仰头哈哈大笑,一把拽住温逸尘的袖子:“温逸尘!你别以为朝报不写我就不知道元月三日那天皇上为什么在宫里骑马,林相劝都劝不住,那天可是万寿节啊!朝臣下了朝都换了便服在漱石阁忙着架鼓升旗,摆香设案,走位排剧,等着时辰一到前往勤政宫朝贺,恭祝陛下万寿无疆,你竟然,竟然让你妹妹引诱——”
“闭嘴!”温逸尘青筋毕露,大吼道。
居雷呵呵冷笑道:“如今国朝内外都传遍了,说你温逸尘欺君辱上,奸险妄为,强迫陛下……”居雷刹住口,咽下几个字,抖了抖衣袖,如狼似虎扑向温逸尘,“你个老畜生,老子跟你拼了!”
两个人抡拳动脚,互殴到了一起。
“……”群臣悚然潮退到了一旁。
一个丞相,一个兵部尚书,两边都是统过兵戍过关的彪悍子,身高八尺有余,文臣躲都来不及,武官也只敢在外围劝架,拉开这个,那个又扑了过来,裸臂揎拳,捉帽脱靴,乱作一团……
我侧目瞟了一眼皇帝,皇帝端坐在珠帘内,两手交握闭目养神。
殿外的御林军统领龙彪听到动静带刀跑到店门口,见皇帝稳坐龙椅,使了一个眼色给我,我摇了摇头。
右相林晚枫与太傅朱时迁眼看着皇帝“装聋作哑”,齐齐跪倒在殿内,口呼:“陛下……”
嵇文萱则不然,他径直摘了官帽放在地上,拂衣叩首。
我无语,嵇文萱你什么意思,身为刑部大理寺卿这种时候居然又想着辞官,真是气死我也,好想走下云龙玉阶,抽他两巴掌。
再这样闹下去,皇帝今晚还睡不睡觉了。
“陛下,陛下……”我稍稍凑近些唤道。
皇帝装也不装了,歪在龙椅上抚着面闭目假寐呢……昨晚上难不成一宿没睡?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大声道:“大理寺卿嵇大人!陛下口谕,朝堂之上喧哗殴斗,杂班乱行,玷辱陛下圣誉,该当何罪?”
嵇文萱仓皇起身作揖回:“论罪当诛!”
我磨着牙走下玉檀阶梯,顺手将左侧梁柱上挂的御赐宝剑取了下来,猛地投掷到嵇文萱跟前,硬声:“陛下口谕,遵祖制,都诛了吧!正好今年秋试另换一批人臣。御林军八校尉统领龙彪何在?”
“臣在!”龙彪携八校尉带刀入殿,左手抚肩,单膝下跪。
“着令左右中卫,关上玄德门,一个也别放走!”
“陛下!!!”这回老实了,打架的,劝架的都原地趴在地上跪下了。
“陛下,陛下三思……”文臣全站出来叩首求请了。
“吵什么呢?”皇帝低咳了一声,总算不装聋哑了,睁开眼睛支棱起来了。
我慌忙屈膝滑跪在地,挡在嵇文萱面前:“奴才回奏陛下……陛下方才说要诛了这班以温相、居尚书闹事的武臣,陛下!君无戏言呐!您看这……”
皇帝问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我解释道:“陛下您昨夜一宿没睡,方才还说贵体年轻,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说了梦话啊!”
皇帝:“嵇爱卿,梦话也算吗?”
嵇文萱慌忙戴上冠帽,出班斜了我一眼,回禀道:“回陛下……算……”敢说不算我定要呼他两巴掌。
我朝右相林晚枫使了个眼色,林晚枫立马领悟过来,道:“陛下,此事朝议之上,从未有之。微臣之见,可酌情处置。”
皇帝道:“此事就交给嵇爱卿去办吧。”
嵇文萱一个头两个大,伏地叩首:“陛下,臣惶恐……帮架之人或免于一死,但……”
乖乖,我真服了,送你一个机会整温逸尘替你儿子报仇啊,你怕什么呢!
皇帝转头看向太傅朱时迁:“太傅,整治凌水的银子朕已经备下了,出任北州的官员还未定……”话说一半留一半,明面上是问太傅,实际上是问带头殴斗的两位大臣。
“陛下,微臣请旨出任。”温逸尘与居雷异口同声。
皇帝还没应允,温逸尘与居雷又吵了起来,温逸尘说我一人即可办妥,居雷说你放屁,我熟悉北州地情,绝对办得比你好。
林晚枫一锤定音:“陛下,既然温相、居尚书都很有把握能治好凌水,莫不如准他二人一同出任,携手同心,必能事半功倍。”
除温逸尘、居雷之外,群臣齐呼:“林相高见。”
皇帝:“有劳温、居两位爱卿,朕准了。”
群臣高呼:“陛下圣明。”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宣仁帝这一招借坡下驴,一石三鸟的计策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