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并州到京城路途遥远，罗凌混在流民之中白日迎风赶路，夜里就地为床。

    太子遇刺牵扯出的十年旧案满城风雨，四方镖局被打为刺客内应，路游云和林叔几人通缉令挂满四州。

    意识到京中怕是出了大事，罗凌一刻也不敢耽误。

    可是，为什么通缉令只有镖局其他几人，唯独缺少了自己。

    脑中闪过无数猜想，可惜没一个能让人安心。

    秦昭在三皇子押送下入了京中大牢，她暗地里布下的人手也顺着时机四处散布十年前并州府一案的消息。

    当年处理此案的太子一下成了众矢之的，饶是他现在也不敢轻易捂住百姓讨论的嘴。

    罗凌听过一路，心下有了初步的推测。

    当年岳县长一事只怕是与朝中奸党有关，说来也奇怪，在罗凌的印象中，早些年的皇帝应该算的上是勤勉治国，自太后倒台，权力尽数归于皇帝手中，他的减税新政也是让大盛百姓真正站起来的一策。

    可偏偏朝堂之上皇帝唯爱让严党得势，清臣的严党相互制衡，造就了平和假象，景帝从中得利，晚些年他更是将这种战术运用到极致，大盛彻底平和的盛况也仅持续了几年。

    太子受宠整个大盛人尽皆知，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更是到了有些超脱的地步，而太子在这种宛若毒药的蜜糖中长大，第一次的选择就错了，见奸臣得势，太子头也不回选择了让他们扶持自己，可当他真正想要脱离的那日，却发现已经为时已晚。

    朝廷的刀光剑影，虽不为常人所见，可落在百姓头上，是怎么也抬不起的万吨巨船。

    罗凌不免好奇，因为她想起了柳淳生说的太子身世一事，那万贵妃，又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晋家子女众多，可唯一能称得上晋小姐的，只有皇后一人，皇后是晋老爷明媒正娶的正妻所生，其余的要么是偏房亲戚，要么就是晋老爷为利或为欲纳下的小妾。

    万贵妃就是其中一人，小时候听二姐罗镜霜讲过，万贵妃当年在晋家人中最多算的上个貌美，而同她相等美貌，看上去比她有实力的人多的去，偏偏皇帝选中了她一人。

    自从被皇帝选中，万贵妃开启了她的盛宠之路，风头甚至一度压过她的姐姐，晋家苦心培养的皇后。

    太子的身世她不可能不清楚，难道她的疯病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罗凌跟着流民一路下到一处小村落，这里荒废的庙宇比并州那处还要更小更破。

    “奇怪，”罗凌喃喃，“乱世之中，百姓唯一能有心里依托的就是各路神仙，从并州一路走来，沿途的寺庙道观哪个不是香火旺盛，怎么还有庙子如此衰败。”

    借着流民点起烛台前一截矮矮的烛火，罗凌总算是看清了这破庙中供的是什么。

    那是一尊娘娘庙，可庙中娘娘不似观音慈爱垂怜，反倒一身铠甲，左手长剑右手背枪，面容肃穆。

    “先皇后娘娘庙！”

    罗凌捂住想要惊呼的嘴，先皇后凤盛是大盛唯一一个，自先帝死后彻底把握朝权，令文武百官甘愿诚服的奇女子，她在位其间，大盛各路英雄群起，国力强盛，百姓富庶，而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幼帝在先皇后去世后更是继承了母亲的优点，随不如皇后，可仍是大盛一段佳话。

    先皇后一生清明，对大盛更是不二忠心，民间百姓折服于她的威严，在死后为她立像，以保佑太平，而她在位时，更是出台了许多有助于妇女幼童的法度，所以在百姓中她还有女子神的美称。

    可太后倒台之后，景帝下令全国严禁祭拜女子神，各地称得上有规模的娘娘庙都被焚毁殆尽。

    这还是罗凌头一回见到成规模的娘娘庙。

    记得万贵妃还没病时，她最喜娘娘，罗凌每次被邀入宫，万贵妃都会盛情款待她一人，在皇帝专为她所建的芳华园讲先皇后的故事给她听。

    庙宇虽然破败，可神像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几个流民小孩在角落嬉笑玩闹着什么，罗凌凑近一看，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娘娘像，可能是修建这座庙宇时，为了方便神像的建造而雕的小像。

    几个小孩玩闹一阵没了兴趣，将小像又放回了原处。

    罗凌忍不住好奇拿了起来，小像后是一块没有刻上名字的牌位，而刚才拿起的小像处，雕刻了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

    “牡丹？”

    罗凌轻声。

    流民中，一个离得近的黑瘦老头听到了她的声音。

    “牡丹是这座庙的主人。”

    “爷爷您知道？”罗凌好奇坐在了他旁边。

    老人借着地上缺口的碗喝了一口屋檐流下的水。

    “事多年前我的老家儋州也修了一座和这个规模一样的娘娘庙，当年家那边遇到旱灾，眼见着家里快要吃不上饭饿死，我决定到儋州州府碰碰运气。”

    “我去的时候你猜怎么着，运气就是这么好，儋州的一伙人正为了修娘娘庙而招工，按理说禁令下这是要治罪的，直到到了才发现要修这庙的是位身份高贵的娘子。”

    “那娘子坐在一轿华丽的马车之中，香车宝马，奴婢侍从，甚至还有穿着铁甲的卫兵开道。我们一行哪见过这仗势，大家不免慌张，可这娘子要的工人更是稀奇，从生辰八字到名字祖籍，都有一条标准。”

    “我恰巧被选上，那娘子给了丰厚报酬，要我们不能泄露半点风声，我们工友几人在工途同工头慢慢交好，有工头无意之间泄露，说那娘子是宫里的某位贵人，这娘娘庙共修了五处，选址动工还有完工日皆由道法大师算过之后才能开始。”

    “娘娘庙完工之后，每处庙宇都留了一只娘娘小像，还有一块无字木牌，当时一起上工的几位工友意识到了这事不简单，大家在修完庙子后连包袱都来不及整理马上回了乡。”

    时间太过久远老者记忆也不太清晰，断断续续讲了一阵，渴的难受，又起身跑到檐下去接流水。

    “宫里的贵人？”罗凌反复嚼着这几个字，又拿起地上小像。

    娘娘像英武肃穆，低垂着眉眼，像是有了灵魂。

    “啪！”罗凌一手没注意，小像在地上重重磕了下，娘娘像的一条腿断裂开来。

    罗凌慌张捡起神像，这才发现神像内部是空的，随着她动作，一点白色骨头从神像里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庙宇内太过昏暗罗凌一时没能认清。

    夜光下，那点骨头幽幽泛白。

    罗凌吓的一激灵，骨头掉落地上，小小的骨头，不管是形状还是走向，都同人骨无疑，婴孩的骨头。

    老者方才的故事还在脑中回荡，罗凌蹭一下站起身，连滚带爬跑出破庙。

    她吓的一夜无眠。

    昨晚经历实在太过离奇，罗凌严重怀疑老者对她讲的是否有三分恐吓在里边。

    第二日罗凌随着流民队伍抵达一处小镇，镇上某位好心老爷正在施粥，罗凌混入领了一口，在茶铺前找块还算干净空地坐下吸溜。

    茶铺来来往往，三教九流都有，方便了罗凌收集信息。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讲起了近日热议。

    “要说那十年前，并州城开，流民涌入……”

    漪县县长岳清廉大义，收流民，建水渠，漪县年年好丰收，百姓脸上都挂笑。

    可怜岳县长清廉一生，豺狼肥虎眼见拉人下水不成，暗地里酝酿着凶险阴谋。

    并州年年赋税上涨，百姓不聊生，却不知全入了肥口，岳县长想要状告恶人，可层层诉路，反倒被倒打一耙，留了千古骂名。

    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到关键处饮一口茶，惹的众人纷纷叫不满。

    “那各位可知……这背后遮天大手是谁……就是……”

    眼见就要说出黑手，说书先生忽如惊弓之鸟，扔下折扇包袱跳了窗。

    好戏还没看够的众人叫骂，只有罗凌偷扒着门顺着说书先生方才落下目光看去。

    两个壮如铁牛的男人坐在角落喝茶，举手投足有着官差之风。

    见说书先生落荒而逃，两人放下茶钱起身出门。

    罗凌慌忙闪到一边，等到他们迈出茶楼门槛，她听见了二人低声谈话。

    “京城……罗……江大人……”

    几个关键字让罗凌警惕起来。

    看着官差离开背影，罗凌悄悄跟上。

    京城罗家，元霜为罗晏点了支安神香，镖局事发之后，罗晏近两日一直拖着病体收集有用线索，眼看着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元霜从大夫那里取了点安神香。

    罗晏安静躺在床上，睡了这些天来唯一一个无梦好觉，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元霜退出房门，决定让他一人好好休息休息。

    药房内咕嘟咕嘟滚着罗晏每日要服的药，元霜看了一阵，贴身侍女慌张跑来。

    “夫人！夫人！出事儿了！皇家的人找上门把家主给带走了！几个叔伯在前院吵起来了！”

    元霜慌忙起身:“母亲她人还在前院么？赶快带我去！”

    待二人走后，罗昊天从躲着的草丛钻出，罗晏药前，他想起江卓化的威胁，颤抖着手将那包江卓化给的毒药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