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每月一度，霍尔往黑暗森林送粮食的日子。
这些年，他堪称风雨无阻地按照约定前来，从来没有拖延过一回。
莱克斯还记得有一年初雪提前降临，呼啸的冷风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往下落，才过了两天，地上的积雪就堆了厚厚的一层。
明天就是霍尔来送粮食的日子，莱克斯望着小木屋前的空地上，厚度足足淹过了半截小腿的积雪，心中不免有些担忧，霍尔是否还能带着粮食准时前来。
毕竟这么厚的积雪，人走在上头都行动不便，更别提还要推一辆载满了粮食的木板车了。
“放心吧。”
反倒是梅拉跟个没事人一样，端着茶杯走过来，站在莱克斯身旁，淡定地呷了一口茶水，“霍尔一定会来的，他还得找我拿下个月要用到的变形药剂呢。”
真的吗？
莱克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到第一次见到霍尔的那棵树下，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圆点在主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等他再走近一些，顿时露出了霍尔那张熟悉的脸。
看来梅拉说得没错，这三瓶变形药剂对霍尔来说确实很重要，莱克斯心道。
瞧见已经站在树下的莱克斯，霍尔立刻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为了推动这满满一车的粮食，他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好几根。
莱克斯倒也没有站在原地干等着，他快步上前，帮了霍尔一把，两人合力将木板车推到了树下。
“呼，呼。”霍尔大口喘着气，明显是累坏了，好在总算能停下来歇一会儿了。
莱克斯握了握拳头，掂量了一下刚才推车时感受到的重量，又想到霍尔一路从村子到这里，全靠自己一个人推着木板车，地上还有如此厚的积雪，会累成这样实在太正常了。
可让霍尔找别人来帮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与女巫做交易这事必须得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这么多年来，霍尔一直都是一个人前来。
当然，这一切辛苦在见到莱克斯掏出来的三瓶变形药剂后，在霍尔这立马化为了乌有。
霍尔忙不迭地从莱克斯手中把药剂接过来，宝贝地塞入怀里，还刻意给它们挪了挪位置，防止三个玻璃瓶不小心撞到一起，出现裂痕。
这回也是一样。
因为既没有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没有大雪的阻挠，霍尔来得比莱克斯还要早。他站在树下，身旁就是满满一车粮食，见到莱克斯出现，还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啊。”
霍尔还记得上个月与莱克斯见面时，他只比自己高了半个额头，现在一看，莱克斯都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了。
简直长得飞快。
“嗯。”莱克斯想到梅拉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天天都能见到对方，梅拉起初对莱克斯长高这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直到她不得不仰着脖子说话，才惊觉莱克斯竟然都长得这么高了。
“我也没给你喝的水里偷偷倒生长药剂啊，怎么一下子跟被拔高的树苗一样高了。”梅拉低下头，自以为只有一个人听见地嘀咕道。
其实全听到了的莱克斯：“……”
他还以为梅拉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是他高估梅拉的恶劣了。
“对了，梅拉说，从下个月开始，变形药剂的价格要往上翻一倍。”把这个月的三瓶变形药剂递出去的同时，莱克斯向霍尔转述了梅拉的话。
事实上，梅拉有涨价的念头已经很久了，自从通过杜克瓦托得知外头的物价飞涨，如今一枚金币能换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能换四百八十枚铜币后，梅拉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涨价！必须涨价！”梅拉单手支着腰，分外理直气壮。
虽然炼制变形药剂的原材料都是梅拉从黑暗森林各处薅来的，几乎零成本，出售了就是赚到。
但是如今物价飞涨，再按老价格把东西卖给霍尔，梅拉便有种自己吃亏了的感觉。
“我可以不主动占别人的便宜，但别人绝不能占我的便宜。”
原来这就是梅拉非要涨价的原因。莱克斯了然，接着就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霍尔。
霍尔听了，果然如莱克斯想的那样皱起眉头，陷入了一时的沉默之中。
毕竟一瓶变形药剂的价格可不便宜，三瓶变形药剂加起来，都能买他这满满一车的粮食了。现在梅拉还要涨价，那他下回起码得拉两车的粮食来才行。
莱克斯本以为霍尔会试图和他讲价，或是请他向梅拉求情，然而霍尔的举动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霍尔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梅拉小姐说得没错，她已经以这个价格卖了我这么多瓶变形药剂，是我占了她的便宜。”
不仅如此，霍尔还露出了十分懊恼的表情，梅拉住在黑暗森林里深居简出，不知道外头的物价很正常，可他却是一直住在村子里，常年和粮食商人打交道，竟然没有早早地想到这一点，还占了梅拉这么久的便宜。
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莱克斯的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像霍尔这样，竟然替要赚自己钱的人如此设身处地地着想。
但莱克斯忽然看了一眼霍尔的脸，该说不说，霍尔天然长着一副老实人的面孔，是让人一看就认为值得信任的那类长相，至于他的性格，也与他的长相如出一辙的憨厚。
并且莱克斯能够感觉得到，霍尔表现出来的这一面绝不是他特意装出来的。
这就怪了，霍尔每个月都要向梅拉购入变形药剂，如果这就是他真实的样貌，那他买的那些变形药剂到底用到了谁的身上呢？
如果这是他用了变形药剂后的效果，那他原来的长相该有多可怖。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注意到莱克斯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霍尔下意识的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没有，是我刚刚不小心走神了。”莱克斯面不改色地找了个借口，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刚才划过他脑海的那些念头若是就这么说出来，未免太伤人心了一点。
如果霍尔真的天生相貌丑陋，以至于不得不找梅拉购买变形药剂，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莱克斯还不至于非要揭人伤疤。
这对他又没有任何好处。
而霍尔听到莱克斯的话，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譬如他明明感觉到莱克斯的视线是凝聚而不是分散的，根本不是走神，但既然莱克斯这么说了，霍尔觉得莱克斯自然有他的理由。
不过对于变形药剂的去处，并不是莱克斯想要和霍尔打探的重点，他刚刚只是顺势发散了一下思维，现在他收拢了思绪，直奔最初的目的。
“最近王国里出了什么事吗？”莱克斯向霍尔打探到。
自从听到杜克瓦托说王国的物价飞涨时，莱克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明斐南基成为宰相之后，一直在刻意地稳定金银铜三种钱币的兑换比例，避免其出现太大的波动。
斐南基也确实做得很好，一枚金币能兑换六十枚银币，一枚银币能兑换二百四十枚铜币这种情况至少已经维持了五六年。
因此莱克斯本以为这种稳定的局面还能再撑许多年，起码在斐南基因为年纪衰老而力不从心之前，不会变。
而莱克斯离开王宫时，斐南基才四十岁。
算算时间，如今斐南基也不过才四十五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最近？没有啊。”让莱克斯这么一问，霍尔挠了挠头，反复回想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片刻后，他笃定地点头，“对，没有。”
那就不是最近发生的事。
莱克斯的心下一沉。
住在黑暗森林里就是这点不好，与世隔绝，几乎断了外面的消息来源。以至于王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莱克斯竟然毫不知情。
“那金银铜三种钱币发兑换比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莱克斯故作轻松地问。
“噢，你说这个啊，大概从一年前国王陛下换了个新宰相开始就变了吧。”
霍尔顺着莱克斯的话回忆起来。
“一开始，一枚金币忽然能换出七十枚银币的时候大家伙还很高兴，毕竟拿到手里的钱变多了嘛。但没想到钱越多，粮食越不值钱，别看现在一枚金币能换一百枚银币，可一袋豆子都要二十枚铜币了。”
也就是说，现在想买一袋粮食，还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钱。
那还不如别换这么多钱呢！
这样的念头不断出现在霍尔这类手握土地的平民心中。
毕竟以后很有可能拿出三十枚铜币都未必能换到一袋豆子，但若是把这袋豆子留在家里，却能货真价实地填进肚子里充饥。
并且又因为粮食变贵了，其它东西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本来供养一大家子人就吃力，现在更是有不少平民直接因此而破产，不得不沦为只能为领主卖力干活的奴隶。
像霍尔认识的一个别的村子的人，曾经捏着比他还多的土地，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没钱了，还倒欠领主一大笔债务。
这下子不仅他的土地全被收回了领主的手里，一家人还一起成为了领主手下的奴隶，每天辛辛苦苦地干活，却只能换来勉强果腹的食物。
听到这个消息的霍尔当时吓得心脏都多跳了几下，最近过得越来越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也和这人落到了一个下场。
霍尔可不舍得他柔弱的妻子去当奴隶。
更何况，沦为奴隶之后，再想成为平民，那可比登天还难。
除非领主开恩，否则连财产都无法私有的奴隶这辈子，包括他的子孙后代，都只能继续当卑贱的奴隶。
后来霍尔在嘟囔些什么莱克斯已经忘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关注这些，他满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一年前国王陛下换了一个新的宰相”在盘旋。
斐南基被换了？
为什么？
哪怕是他还在王宫里，斐南基顶着努伦格尔九世的怒火为他求情那么多次，努伦格尔九世也没有找另一个肯听话的贵族来顶替斐南基的宰相位置。
毕竟听话的贵族很多，但像斐南基一样有真材实料，能替他打理好一个王国的贵族却少得可怜，不如说翻遍整个王国，都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斐南基了。
“那个新换上来的宰相叫什么名字？”莱克斯听到自己冷静地问。
“安东尼奥·裘德。”霍尔想了想，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这位大人物的名字。
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这种大人物他这辈子大概都碰不上，还不如邻居家的牛值得在意。
原来是裘德家族的人，莱克斯的眼底燃着暗火，心底却毫不意外，因为继王后的名字正是伊莉雅·裘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