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缇莉娅的心情。

    她的感官似乎放大到了最大程度，时间尺度也像刚才的炸弹时间一样拉伸到最长。

    缇莉娅又闻到了那种气味，清凉好闻的海洋味道，却无端带着一点温度。像是夏天的加勒比浅海，水下凉凉的，但如果顺着潮水漂浮，浮在海面时就会感受到阳光的暖意。

    缇莉娅说好。

    她快走几步，为控制室的工作人员让路。忽略那几道或调侃或好奇的视线，缇莉娅低头站在第一节车厢靠近贯通道的地方。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罗宾走到缇莉娅身边，卡着一个巧妙的距离，低声说道：“你要继续坐轻轨，还是坐我的车？”

    缇莉娅惊讶地问：“你的车就停在下一站吗？”

    “那倒没有。但我可以控制它开过来。它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缇莉娅没忍住笑了，觉得这样介绍车的罗宾很可爱，像只得意洋洋的小动物。

    “好吧，那可以看一下。”

    说着，缇莉娅终于抬头。车窗外的哥谭大桥和江面开始向后移动，逐渐加快。

    列车重新启动了。

    缇莉娅的余光里，罗宾维持着与她一致的姿势。这一节车厢不再有人进来，两人却都没有坐下，注视着同一块玻璃透出的景色。

    贯通处以外的其他车厢纷纷扰扰，那些人类的吵闹声却像隔着一块磨砂玻璃般模糊不清。

    他们沉默着，共享同一片寂静的空气。却是温暖的，绵长的。

    如同阳光中飘荡的尘土，飘飘摇摇，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也不在意去往何处。

    缇莉娅相信自己很难忘记这一切。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把这份记忆封存成泡泡，放到意识空间里，和那些历史邮件放在一块。

    “叮咚——”

    列车到站了。

    .

    哥谭水族馆，有着据说悠久的历史，巨大的投资，以及完全不符合规模的人流。

    “可能是你的社长把这里包场了。”罗宾说，“我之前来过很多次，人还是很多的。”

    缇莉娅本来觉得不可能，但想到达米安名字后跟着的姓，居然被他的猜测说服了。

    也许是海洋社的成员们看到群消息都没有再来的缘故，走进水族馆内部也很冷清。

    安静的展区里肉眼所及的地方没有别人。只能隐约听到外面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还有展缸里的水流声。

    缇莉娅又回顾了一遍达米安发的社团作业，对照着门口的展区地图规划路线。

    片刻后，她抬头说道：“走吧。”

    “先去哪里？”罗宾正站在热带淡水缸前观赏，听到后朝缇莉娅走了两步。

    缇莉娅指尖划过展板上的地图：“先去珊瑚礁展区，再去鲨鱼馆，最后看海豹和企鹅。”刚好不走回头路。

    罗宾点点头：“走吧。”

    他走得果断，让缇莉娅愣了一下才跟在他身后。而罗宾也没有浪费她的信任，绕来绕去很快就到了第一个目的地。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缇莉娅好奇地问。D.R.没有在邮件里提到过水族馆的事情。

    “嗯，来过很多次。”罗宾说，他又接着补充道，“哥谭的水族馆和动物馆都来过很多次。去年这里还爆炸重建过。”

    缇莉娅回忆一番，确实想起他说过他很喜欢动物。原来也包括海洋动物。

    在罗宾的帮助下，缇莉娅很快完成了她的社团作业：拍摄有趣的海洋生物，记录习性和生活地点。

    珊瑚礁展区除了热带淡水和印太海域外，还有让缇莉娅倍感亲切的加勒比海展缸。里面模仿了加勒比海格洛弗环礁的浅滩环境，而以人类视角来看五彩斑斓的小鱼，对曾经的缇莉娅来说都是凶猛的捕食者。当然她会溜得远远的，躲进这些真正亲切可爱的珊瑚里。

    曾经的捕食者隔着一层玻璃，再也没有当初的危机感。缇莉娅难得有些唏嘘，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了一会。看到罗宾疑问的目光，她边走边说：“珊瑚真可爱，不是吗？”

    罗宾似乎被噎住了：“你是说这里的树珊瑚和仙人掌珊瑚吗？”

    缇莉娅打了个哈哈。她才注意到这个展缸里的珊瑚似乎不符合人类审美，以深褐色为主。而她没有在刚才印太展缸赞美那些漂亮的珊瑚，反而在这里额外提了一嘴……

    缇莉娅赶紧推了推身前的罗宾：“快走吧。还要去鲨鱼馆。”

    鲨鱼也算是海中一霸，但对于灯塔水母硬币般的大小来说，鲨鱼的体型已经大到不会影响它们了。

    虽然缇莉娅没见过，但她仍然抱着平静好奇的心态跟着罗宾。他们走出珊瑚礁展区后，在水族馆的户外走了一段路，通过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进入这栋外表看起来更加现代化的大型展区。

    “哇哦……”

    走进鲨鱼馆，缇莉娅轻轻地惊叹出声。

    入口进去就是一条海底隧道，两侧的玻璃都被拥挤的珊瑚紧紧占据。

    而在缇莉娅惊叹的前一秒，一条纯白色的鱼类摇曳着等身长的尾巴从她的头上游过。嘴套圆润，底部双鳍边缘薄到透光，鱼尾像飘带般柔和摆动。

    两人肩并肩站着，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到目送那条鱼的尾部消失在隧道另一侧。

    “那是白化豹纹鲨。”罗宾说，“你的运气真不错。”

    缇莉娅刚才手疾眼快地拍下照片，正通过相册里的live图回顾。闻言她好奇抬头：“为什么这么说？”

    “它不经常出现。我来过很多次，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的。”

    “你说得对。”她今天运气真的很好。

    缇莉娅已经不再去思考一路上那过快心跳的缘由。她对罗宾的话表示赞同，并真诚地希望这份好运能够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里有个隧道？”缇莉娅惊讶地问。

    让她这么惊讶的隧道不是刚才那种海底隧道，比人高比人宽，能轻松让一行人通行。

    他们还在鲨鱼馆，才走过了纽约大陆架的模拟。面前满墙的玻璃展缸没有其他通道可走，只在底部修了一条极小的圆型通道。游客参观到这里，只能钻进小隧道，才能前往下一块展缸。

    “后面要模拟沉船遗骸，所以用了这种效果吧。你要先进去，还是我先进去？”罗宾问。缇莉娅穿的是条长裤，所以没有别的顾忌。

    “我先吧。”缇莉娅跃跃欲试。

    她率先弯腰下蹲，上半身探进隧道。高透玻璃在这种距离下几乎可以忽视，铺面而来的海让她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

    缇莉娅手撑在地上，换了个姿势前进。她看得很仔细，甚至有些沉浸，不免移动得慢了一些。等她回过神，发现已经能看到隧道外的空间，才想起身后跟着的罗宾。

    她回头，刚巧对视上一双绿眼睛。

    黑发的少年与她保持了半身的距离，虽然是以别扭的方式缩在隧道里，却并不着急。

    他在等她。

    缇莉娅突然喊他：“罗宾。”

    于是那双映着她的身影的绿眼睛透出一点疑惑来。

    缇莉娅的双手仍然支撑在地上。但她的上半身突然探过来，最后以一种凶猛的气势，几乎是强硬地撞向他的上半身。

    和那海洋般的气息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湿润柔软的吻。

    时间总在缇莉娅需要的时候放慢。于是她不仅能看到罗宾绿眼睛里的瞳孔猛得放大，像只受到惊吓的猫一样瞪圆；也能感受到少年温热的皮肤和同样柔软干燥的唇瓣。

    她在他的唇边轻轻地吻过。

    缇莉娅飞快地后退起身，没给他伸手抓到自己的机会。她的脑袋还撞到了头上的玻璃，吓得那块地方的鱼儿四散逃跑。

    都说绝境下就能爆发真正的潜力。缇莉娅轻易地在下个展区找到安全通道时，仍然能听见罗宾的脚步声。慌乱的脚步声，害得她偷偷得意地笑了起来。

    胸口鼓胀的情绪和勇气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减弱。她唇边的温度和触感似乎一直存在，而那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就像哪一块地方迸裂，在缇莉娅不知道的地方流了血。

    熟悉的痛苦和头晕目眩下，缇莉娅坚持着甩掉罗宾回家，用最后力气敲门。

    但愿伦纳德在家里。

    她用最后一丝清明想。

    .

    伦纳德给缇莉娅开门的时候，被她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了？你在被谁追吗？”他问道。少女看起来刚经过了剧烈运动，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额发凌乱。

    “……”

    “怎么了？”

    伦纳德先关门，正疑惑她怎么不回答。转身的下一秒连忙扶住缇莉娅的手，防止她倒下。

    金发少女双眼紧闭，明显失去了意识。

    伦纳德神情严肃，紧皱着眉，将缇莉娅转移到她的卧室床上。

    “发生了什么事……”伦纳德不解地站在床边喃喃道。

    但他没有做出别的举动，正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缇莉娅不是伦纳德第一次见到了。

    过去的五年里，他见过这样的她三次，每次都是因为致死伤，修复身体的过程中才会这样。而每一次无一例外地，缇莉娅醒来后会忘记导致她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前三次至少伦纳德在现场，才不至于成为未解之谜。这一次却是缇莉娅单独行动，甚至只是放学后的社团活动。

    以她的能力，遭遇什么才会直接死亡，触发灯塔水母的“重生”？

    伦纳德为他的养女拉上窗帘，开了一盏小夜灯，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