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于清晰简洁,怎么看都不会错。初枳夏来回看了两遍,心脏都不会跳了,感觉两眼一黑,就要晕厥过去。
可能是见她没有反应,那边又发了一条消息,听不出任何语气,[我在你门口。]
初枳夏闭了闭眼睛,她不是一个只会窝里横的人,心里一横,干脆直接上前,一把把防盗门拉开了。
下一秒,她心忽然就软了。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青石一看就是下班没多久刚换下衣服就过来,下面是一条休闲长裤,最近有些降温,上身着一件深灰的、看上去非常柔软且有良好质地的毛衣。
——不像白大褂那样洁净,也不像那天黑衬衣那般矜贵,显得清冷、干净,且没有令人生畏的距离感。
初枳夏看得愣了愣,对上他的眼睛。
灯光下,他的瞳孔显得格外的黑,墨一般的色泽,浸染着许多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光也撒在他的睫毛上,往下敛着,晦暗不明,不解、一层浅淡的凉意,还有些许克制与耐心。
原来他这样好的人,也会有脾气。
初枳夏咬了咬唇,却仍嘴硬道:“你干什么,你不是说我适合布兰奇么,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会发疯,你受不了删了我就是。”
他一手插在休闲长裤的兜里,另一手握着先前给她发消息的手机,初枳夏边说边向那只手看去。
沈青石没有动,也没有反应,仅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捏紧了手机,仍那么低着眼睫静静望向她。
眼里的不解更多。
初枳夏被看得愈发心虚,但也拉不下脸来做什么,只瞧了瞧外面,声音小了点,“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嘛,你要不进来吵,别影响楼下的人。”
“我可没有你别的女病人那么好脾气。”
初枳夏撂下这一句就要往里走,想着进来再慢慢转圜吧,刚要迈步,右手手腕被他的一只手攥住了。
今夜有些冷,他深夜而来,手心微凉,瘦长纤细的手指,能感觉到分明的指骨,很有力。
她挣了两下竟没挣脱,回过头望向他,眨了眨水润的眼睛。
他好像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眉宇蹙起,隐约地低叹了口气。
“今天病人多,不是不顾及你。”
“那你看见我了是不是应该至少给我打个招呼,还有最后离开的时候,背对我连话都不说,你——”她说到这里也有些恍悟,也觉得自己今天下午很奇怪,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日的全然不在意,还是因为……她其实是吃醋了吗?是有点介意的?
“枳夏。”见她转过身来,沈青石也没有就这样放开她的手,而是拉着她让她往前更近了一些,呼吸交织,视线定定落在她的脸上,低声地询问,“为什么生气?”
见她扭过脸绷紧嘴唇不答,他语气不急不缓,干脆利落又清晰地道:“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他那日之所以没有生气,或者说没有表露出来,是因为想到她要考试,不想要影响她的情绪。也不想她耗费精力去解释。
更何况,他也不会因为别人随便说什么就有看法、轻易听信。
有那个时间,她不如多睡会儿觉,多看几道题。
听他这么说,初枳夏就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什么气焰都没有了,她手腕一旋,反握住了他的手,睫毛颤抖,轻声问他:“那你生气了吗?”
沈青石默了两秒,侧过眼睛,坦诚地道:“有一点吧。”
听见他亲口承认生气了,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在意,先前的气闷、不快和失意尽数烟消云散,心一下变得很软很软,“我还以为……”
“那你在气什么?”她反客为主,更攥紧了他修长的大手,往前一步,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呼吸也跟着快了。
沈青石:“……”
他眼神淡淡,这次没有再避开,而是直接回视她,低低地应,“你说呢。”
“哼。”
被这么看着,想到今日一天所为,反倒是初枳夏有点不好意思了,轻哼一声,颊边泛红,低下头,把玩着他漂亮干净的手指。
心下有点了然了,他对她是有情意的,不是普通病人,也不是处于教养和礼貌。
这么想着,她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很多,也开心了很多很多。
初枳夏仰起头,同他解释:“周皓荧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哥,他母亲和我妈是好姐妹,但我就当他是师哥,好朋友。”
“嗯。”
“那些话是他乱说的,我对你是……”她轻咳了一声,迎上他黑沉沉、仿佛直抵人心的眼睛,耳朵也红了,稍有点微妙的心虚,“反正不是三分钟热度,你知道就好。”
“嗯——”
她一边解释,一边还在把玩着他的手指,简直要把他的手指都玩了个遍。沈青石瞥了一眼,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
“好了,我们老站在门口干什么,你要不要进来坐?”初枳夏慢慢地放开手,侧过身,声音里完全没有刺了,邀请他进来。
说罢,她想起有些不对,下午到晚上她一直都学不太进去,烦躁地收拾行李,家里也弄得乱七八糟。
“不了。”沈青石余光也注意到了她脚底下的行李箱,知道她马上就要考试出发了,说:“别耽误你休息,时间也不早,我先回去了。”
“你别!”
他今天的毛衣,像一只柔软高贵的大猫皮毛,很好抱的样子,初枳夏这几日也一直在想他,有点不舍得,踢了一脚箱子,把它踢到另一边去,“就陪我十分钟,我们下去走走透透气,好不好?我快闷死了。”
*
认识也快一个月了,现在想想,他们不是碰面在医院里,就是在她家中,他们都很忙,忙得不可开交。像这样室外并肩慢慢地走,也只有他取快递那一回。
小区夜景极美,草坪幽静,树木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中间铺有碎石子的小径,角落置有黄铜提灯,浅浅的暖橘光晕。
“有点冷。”今夜降温,又一阵风吹过,初枳夏不由缩紧了脖子。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沈青石下意识屈起手臂。
“好可惜,是毛衣,不能脱。”初枳夏也看出他的动作,可能以为穿了外套,想要脱下来给她。
沈青石站定了脚步,也想到要考试,怕她再受风生病,道:“要不回去?”
“这样就不冷啦。”
一点儿也不可惜,初枳夏直接上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贴他很紧很紧,温热体温传来。他那件毛衣真的很柔软!
沈青石垂眸看向她,下颌微绷,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初枳夏就这么挽着他走了半程,心跳得很快,但她今晚总有点心事,时不时浮上来。
两人在业主中心外面的桌椅边停了下来,中心内里已经下班了,仅有玻璃内部同样亮着昏沉的暖橘灯光。
初枳夏拉开太阳伞下的一把椅子坐下,手臂托腮撑在木质的桌子上,望向远处的螺旋花园。
沈青石看早看出她的心事,坐在了对面,“怎么了?”
“沈医生……沈青石。”初枳夏开口了才想到称呼的问题,望向他,沈青石冲她轻轻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在想,我要是复试没通过,没有考上怎么办呢?”初枳夏摸了下耳朵,另一手在桌子上随手画着圈子。
大家都说她一定没问题的,也说她初试名次不算差,排第五,逆袭前三轻轻松松。
但,她觉得她可能没有那么好,心态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和、风淡云轻。她也会害怕、她也会恐惧,她也有很大的压力。
只是没有人可以说。
也没有人真正去听。
沈青石也随她看了看花园,转过来静静地凝视她,一支手肘搭着扶手,低声问:“那你会怎样?”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挺迷茫的,我以前工作很好,在电视台的一个体育栏目做主持人,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我。”
现下看电视的人就不多了,像沈青石这样忙得吃饭都紧张的人,更不可能会看电视,初枳夏也不意外,慢慢地继续道:“我做得应该挺好的,领导都很喜欢我,所以当时我离职的时候,闹得挺不开心的,反正也不可能回去了。那未来呢,未来是什么样,难道我就去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混混日子么?随便上个班?”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行业里了,可是如果她考不上研,没有转行,她该去做什么。
她的专业是什么?
“对不起,沈医生。我可能最近没睡好,有些负面情绪。”初枳夏看向夜色里他清寂温和的眼睛,也觉得他上班忙一天肯定很累了,不应该一味把情绪发泄给他。
“没关系。”沈青石顿了顿,特地等她把情绪都发泄出来,慢慢道:“不过以我的经验来说,解决问题要比解决情绪重要。问题实际上一般都比情绪好解决,因为问题再难,它也只是问题。”
“等你解决问题本身,情绪也会迎刃而解。”
“解决问题比解决情绪重要……”初枳夏来回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觉得颇有道理,也渐渐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单看问题本身,倒也不是那么难解。
考研的话,无非就是复试的每一个科目做好,都是很具体详实的任务,譬如口语、介绍、独白、形体……客观清晰的问题。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掺杂了情绪,就变得好像很难。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我总是喜欢想太多。”
初枳夏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骤然感觉松快了一些,又不禁好奇问:“不过你刚才说,以你的经验,你也有这样的时刻么?”
“每个人都会有的。”沈青石默了一下,尾音比往日轻了一点,似隐隐促狭,道:“比如收到你轰炸微信的时候。”
初枳夏:“……”
怎么还绕回来了。
她有些恍悟。
原来这就是解决问题么。直接上门,把问题解决掉。
而不是像她那样,一味地一遍遍发泄情绪,闹脾气、发微信。
“我以后不会了。”初枳夏道。
“嗯?”他眼神持有怀疑。
“哼,不跟你说了。”初枳夏四下看了看,夜色愈发安静了,不管她多么希望时间能慢一点,时间还是会过去,到了零点,就只剩下两天了,还是要上考场。
“走吧。”沈青石也很能理解,起身站起,又帮她把椅子推进去。
沈青石道:“枳夏,不用去猜,结果总会来的。”
他们顺着刚才的一盏盏黄铜提灯,慢慢走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这么聊完,她心情真的畅快轻松了许多,步伐也跟着轻盈了,瞄一眼角落的灯,“不是有首歌就这么唱嘛,我知道灯不会在任何时候为我开~是好是坏该不该~还没来的不用去猜~~*”
沈青石:“……”
“其实我可以是个RAPPER。”客观来说,这不是歌,是首RAP,初枳夏很有节奏地唱完,朝他比了个salute手势。
初枳夏的确也会RAP——所有艺术形式她都很感兴趣,还问过周皓荧加试能不能用,被他无情拒绝了。
沈青石:“…………”
“你们这个专业——都是这个样子么?”他捏了捏鼻梁,好在附近无人。
“什么样子?”初枳夏还沉浸在自己的beat里。
“没什么。”
“也不是吧,可能艺术学院相对自由一点,如果在综合大学读艺术系的话,会保守一点。”初枳夏解释给他听,所以他可能没见识过像自己这么有意思的人。
“嗯。”
回去路上,也没有那么冷了,沈青石将她送进了楼道,就不方便再上去了。
“加油。”他在门口站定,眸色深深,对她道。
“沈医生,你等我考完,我会找你的。”
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初枳夏说完,伸手按下电梯,电梯始终停在一楼,门缓缓打开,她刚要迈步,又倏然停下,转身朝他奔去。
初枳夏早就想抱他了,很想很想。
这一考试,至少有五六日不能再见。
她伸出手臂,直接将他抱紧。
沈青石高大的身体僵了一下。
担心他抗拒,她手臂在他那极细的腰上收得更紧,抬起头可怜兮兮道:“我好害怕,贴贴学霸气运。”
沈青石:“……”
半晌,他俯下身,手臂竟也慢慢环住她的,往里微收,身体贴紧,能清楚感知到毛衣的触感,初枳夏霎时感觉自己浑身皮肤都热了,感觉自己腰上的手似都带着电流。她都不敢呼吸,腰腹绷得很紧。
“你……”
“不要怕,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也很难理解,怎会有人怕考试怕成这个样子。
“嗯。”
他顿了顿,还是伸出了一只手,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