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

    楚怀生跟着关疏月回了绣舟。

    世人皆知关疏月与谢玉冰、初夏关系匪浅,一位是剑宗叛徒,另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小魔女,配上他这个亦正亦邪的飞花公子,倒也称得上臭味相投。

    只是于楚怀生看来,他们三人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怖。

    楚怀生一来,倒是给绣舟添了几分生气。初夏经常在外不见人影,关疏月时不时外出,衬得常年留守的谢玉冰像个孤寡老人。关疏月说是师父,真教他也不多,更多是如答应林琼那般,予他一处庇护,绣舟有谢玉冰镇守,名声在外无人敢扰。

    楚怀生便在绣舟安心修行。他以往并不算是痴迷修行之人,如今却有种说不清的紧迫感,修炼起来极为刻苦,关疏月最初还劝几句,发觉白费力气后就任他去了,只拜托谢玉冰多关照几分。

    可惜他忘了自家老大是个出身剑宗能参与掌门之争的狠人,对于楚怀生的玩命修炼不仅不阻止,甚至还不时帮他遮掩。

    而在这种日夜不休的努力下,兼着重修一次来的熟练,仅仅几年他迈入筑基巅峰,只在第一次进阶金丹时,本该顺利成功的他却意外失败。

    关疏月那时候又不知道跟着哪个老相好跑去花前月下,在旁守着的只是谢玉冰,后者照例来问一句,楚怀生少见给出沉默。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

    在触碰到进阶契机之时,识海中隐约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楚怀生不知道那是谁,但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头疼,他试图去回忆,却无法把对方和任何一个人的模样对上,他将那种模糊的感受告诉谢玉冰,后者抱着剑蹲在他面前思考片道:“心魔雏形……对你来说,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事吗?”

    “没有。”楚怀生脱口而出,转瞬又摇摇头:“或许吧……”

    “或许我还恨着濯明。”

    他伸出手,手背上残余伤痕只留下淡淡一线,曾在随园中的短短时日,如今回忆过来犹如噩梦。

    “我想去见她一面,做个了断。”

    楚怀生做下决定,谢玉冰无可不可,见他做下决定,让他拿过来随身佩剑,在上面留下一道神念。

    “遇到生命危险,呼唤我的名字。”

    她是分神,神念如一,有所感应自然会出手。

    楚怀生谢过她,没有拒绝。传言杀师叛宗的关情剑主,除却性子冷了些,并没有外人所言的不近人情。

    即便初夏曾经笑眯眯威胁说一旦跟他们搭上关系便会声名狼藉人人喊打,要后悔的话还能退出,楚怀生也没想过离开。他由衷感谢关疏月救出他,他有种预感,倘若继续下去,他恐怕会变成自己所厌恶的人。

    因着如此,去见濯明路上,楚怀生告诉自己要冷静,濯明不值一提,但她背后的微夷麻烦。楚怀生不想再给关疏月他们添麻烦。

    可他没想到,见面第一眼,先一步动手的会是濯明。

    近些年不知为何,濯明懒于回到仙宗,而是常年在随园驻足,楚怀生见到她时,梅与雪次第绽放,她站在树下,正仰头望月。

    脑中传来剧烈的疼痛,眼前画面带来强烈即视感,胸膛像是被生生撕裂开,里面塞满冰雪。

    在此之前,他以为那种情绪是源于仇恨和愤怒,可心火犹然炽烈,比之更庞大的,反而是一种让他陌生的情绪。

    “你是谁?”

    他痛到站立不住,口中喃喃着,惊醒了不远处女子,濯明回头看清来人,目光瞬间冷冽。

    “楚怀生,你还敢来。”

    她冷哼一声,剑光脱手而出,顷刻便如雷霆斩下。

    感谢谢玉冰的日常喂招,楚怀生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便已本能撤身卸力,然而步伐未稳,濯明又扬剑攻来,楚怀生勉强与她对过几手,顺势拉开距离。

    “你是谁?她是谁?”

    视线落在对面之人身上,又仿佛透过她在望着其他人,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楚怀生意识到关键就在眼前,但他找不到答案。

    他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近在咫尺,又远若天涯。

    濯明原本蓄力欲动,听到他这般话语,目光微凝,观察了他半响,忽而道:“楚怀生,你在透过我看谁?”

    “我在透过你看谁……”

    脑中传来的痛感越发剧烈,他的眼睛几乎血红一片,那种触手可及却始终够不到的痛苦让他难以自控,手中的剑砸落在地,他跌跪在雪地中,冷意透骨,心头反而更加混沌。

    濯明冷冷看他,这副反应让她意识到什么,这些年他销声匿迹,让濯明以为对方已经将随园的一切放下,放下仇恨和爱。

    “你真的忘了她?

    她走上前,声音冰冷:“你怎么能忘了她啊,你居然能忘了她!”

    “她是谁?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鲜血同样滴落,伴着他猛然拔高的嘶吼,楚怀生扶着胸口,身躯强烈起伏着。

    濯明停下脚步。

    她想起如同噩梦的那段时间,她被人占据身体,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的故人谈笑风生,看着她与楚怀生相爱。

    这世上最了解林琼有多爱楚怀生的,恰恰是旁观全部的濯明。

    看她援手,看她心动,看她故意刺激,看她半载相陪,看她一边哭到不能自已,一边亲自写下让他将我忘却的遗言,临到终局念念不忘,却只敢用目光送他远去,一句挽留都不曾言表。

    羡慕,还是嫉妒?或许更多是一种荒凉,就像她坐在桌前,展开留给她的信件,即便曾经对她恨之入骨,却也在触碰到纸张时,油然而生荒谬。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分辨他人的真心,更讨厌你高高在上的评价我是个孤独的孩子,替我指出那些人对我的关心在意,更不明白,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楚怀生其实是个大笨蛋,只要你真心对他好,他会原谅你,甚至可能喜欢上你。

    那一刻,濯明甚至在嫉妒楚怀生。

    “我不会告诉你她是谁,没有人会告诉你她是谁。凭什么我们之间,你可以痛痛快快忘记全部,开启新的生活。”

    濯明停在他不远处,冰冷的声音散在风中,像无形的利刃切割:“遗忘是她送你的礼物,我偏要将它变成惩罚。”

    “忘记你曾得到怎样一份深重的爱,忘记这个世界上,曾有人何其绝望爱着你。”

    *

    楚怀生失魂落魄回来。

    “濯明说我忘记一个人。”他抬头,嗓音嘶哑,眼眶微红:“您知道那是谁吗?”

    谢玉冰思索后摇头,索性把沉溺温柔乡的某位风流公子叫回来。

    关疏月知道原因后扭头就想跑,不是,你们仙宗做事这么不干净的吗,怎么这种隐患都能留下。

    跑是跑不掉,关疏月蹲在他面前,看自家徒弟像是抽掉了魂魄,叹口气:“已经遗忘的事,何必追根究底,而且濯明那女人是什么好东西,她说什么你就信了。”

    “是它先放不下的。”楚怀生颤抖着手,指指自己的心口:“师父,我有判断的能力,您只需要告诉我,我丢失的记忆中,发生了什么。”

    “一、你师父我也是半路抓壮丁的,不清楚具体纠葛。二、这是她的遗愿,动手的不是我,我只是负责照顾你。三、你的记忆已经抹去,大罗金仙也没办法修复。”

    关疏月掰着手指头数着,只换来他一句:“是她拜托师父救走我的吗?”

    “……是我慧眼识珠。”关疏月果断改口。

    楚怀生神色越发低沉,关疏月可是知道他那个固执性格,恨恨道:“谁又撺掇你去见那个女人的,别让我知道,知道了我弄死他。”

    “我让他去的。”

    谢玉冰看他一眼。

    关疏月果断变脸:“老大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

    谢玉冰:“……我不知道还有这番纠葛。本来以为心结在濯明,杀了便能一了百了。”

    “问题是心结不在这里。我哪里想过他还有印象,老大你有什么办法吗?”

    “感情的事,你确定要问我?”谢玉冰抱着剑,冷淡道。

    关疏月当即闭嘴,差点忘了自家老大家里那摊子烂事,直接弄死是她唯一能够给出的答案。

    关疏月摇头叹气着,反倒是楚怀生先一步起身,身形摇摇欲坠,只目光恢复清明:“抱歉,我让师父为难,您说得对,过去的事不该留恋。”

    这话说得你要是没刚才要死要活还有说服力。

    关疏月和谢玉冰同时转头,一副不信任模样,可楚怀生只是站在那里,敛眉抿唇,气质悠远,灰墨色的眼眸像是打磨剔透的宝石,被水浸润过分外清亮。

    “我能处理好这件事,请师父相信我。”

    楚怀生又重复道。

    关疏月定定望着他,突然上前一巴掌拍在楚怀生肩膀上,不客气道:“屁!你什么脾气我能不晓得,但凡这么容易想通还落到这一步。跟我耍心眼子,当你师父几百年白活的。”

    楚怀生被他拍得踉跄,抿唇更深:“堵不如疏。”

    “我知道你鬼灵精有决断,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是真的不知道。”关疏月束手在前。

    “我不会告诉你她是谁,没有人会告诉你她是谁。遗忘是她送你的礼物,我偏要将它变成惩罚。”

    脑中回忆起她的话,一句句如此贴切,楚怀生垂眸,只是道:“她还活着吗?”

    关疏月不说话了。

    于是他明白答案。

    线索在脑海中拼凑集合,一个死去的爱人,执意在死后将属于自己的记忆抹去,楚怀生摸着心口,悲与苦纠缠不休,酝酿出一种叫做恨的情绪。

    “多么傲慢。”

    他轻轻出口,字字染恨,关疏月听得心尖一颤,却看着他的徒弟视线投向远处,空洞洞落在虚空中。

    “您不觉得她很傲慢吗?傲慢地替我做出决定,以为我着想的名义,她要把这份感情随着自己一并带走,可我呢,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再没有这样糟糕的体验,你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你曾与她两情相悦,两心相通,可你的记忆中找不到半分关于她的痕迹,把每一寸血肉都翻开来找不到,可你的身体还记得,因她而痛,因她而苦,但你辨不清缘由,更找不到解脱的方法。

    她像影子一样与你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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