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在这里装什么无辜,我伤成这样是谁干的你不清楚?徐素彤拳头蠢蠢欲动,怒气之下是另一种复杂心情。
因为在路上,林琼已然预言楚怀生的到来。
“我想从他身上找回我的记忆,他亦要借机查明我的身份。他在与风舞雩对峙时放我离开,有理由怀疑,他已经确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么,以楚怀生表现出来对“阿琼”的在意,他会怎么做?
“是我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林琼偏头,盈盈眼眸似有柔情,又似无意。
“毕竟,没有人喜欢得而复失的体验。”
经历过一次失去的你,能接受再一次的离别吗?
不能。
一分一秒都无法容忍,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内。
楚怀生视线望向徐素彤,落处却是她身旁眉目清隽的女子。
胸口的金丹在灼灼发烫,他认真打量着对方,试图在陌生的容貌中找出几分熟悉,却徒劳想起,记忆中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我该杀了时云,借着她的眼睛,我还能看看你。
意识仿佛分裂成两块。一半叫嚣着快点动手,把她拥入怀中,与她再不分离,另一半叮咛着冷静,不要做出会让她讨厌的事。
哪怕刻意忽略,来自楚怀生的注视依旧太过鲜明,林琼向徐素彤身旁靠近,手指忍不住抓住后者衣袖。
徐素彤眉头皱起,上前一步挡住林琼:“楚道友若是无事,我们还要赶路。”
“此处危机四伏,我们同行可好,还能互相照顾。”楚怀生强迫自己视线从林琼身上移开,避重就轻道。
徐素彤拒绝道:“不必。楚道友不知道吗,我这身伤势正是小魔女所为。”
“师叔?”他恰到好处露出愕然:“师叔也来到这里了吗?抱歉,我不知此事。”
他立在原地,略有歉意开口:“此事可是有什么误会,这里有疗伤的丹药,就当我替师叔道歉。”
“不需要。我自会联系同宗之人,抱歉楚道友,我不想迁怒,但我现在的确不想见到你。”徐素彤做出副不耐烦模样,反手拉着林琼就要离开,擦肩而过时,手中传来一股拉力,她回头看发觉林琼正停在原地,另一只手被楚怀生拉住,面上一片无奈。
“抱歉。”
看到林琼停下脚步,楚怀生松开手,眼眸漆黑一片,倒映着陌生的容颜,语气柔和:“没有弄疼你吧。”
林琼不解皱眉:“真君这是何意?”
“楚怀生。”他自顾自道:“唤我名字就好,我想听你这么喊。”
“……”
林琼呼出口气:“我与真君,还不到如此亲近关系吧。”
“那就从现在开始。”楚怀生认真道:“我们重新认识,慢慢培养感情。”
他望着似有愠怒的林琼,迷离目光像是蒙上一层水雾:“我不记得你,你也忘记我,这很公平,我们从头开始,让彼此记忆再次被对方填满……”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琼再无耐心,她转头离开,迈步之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林琼看向楚怀生,白衣清逸,敛眉间似有温意,即便与他漆黑眼瞳对视,能窥见的也不过是浮在表层的粼粼春水。
即便那春水并无温度。
打碎波光的是一道剑意,若水剑出,波涛如怒,如天河撕裂长空,直将楚怀生逼退几步,后者抬眸,春水彻底冻结。
林琼愕然看向突然动手的徐素彤:“素彤!”
明明说好不是这样的!
破开定身的术法,徐素彤没有应和她的声音,而是说了句:“走。”
话语落下同时,属于楚怀生的攻击同样逼近,徐素彤一手推开林琼,另一手持剑挡住攻击,周身气息疯狂涌动。
秘境之中,所有金丹境界及以上的剑宗弟子都听到一声钟鸣,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响彻心间。
剑宗长老陵雪的身形微顿,面上掠过惊讶,而后又很快平静下来,一转头望见身旁越自心略带探问的视线。
“云台的钟声响了。”她沉声道。并没有遮掩必要,离开秘境后所有人都会知晓。
“剑尊之争开始了?这才多少年,我没记错的话,当代剑宗即位不过七十年,新一代的弟子竟已经出现元婴,这一代剑宗弟子果真是英杰辈出。”越自心含笑道。
陵雪微微摇头:“早在十年前,就有弟子距离突破一线之遥,光我所知,仅在这个秘境中,能当场突破元婴的便有三人。为掌门之争,压制修为,拉拢同门,铲除异己,乃至于不择手段,有时候我也在想,这多年传承下的规则,究竟是好是坏。”
“无法跨越人心诡谲,又怎能称做是无上至尊。真正的强大并不仅在于剑下,真正的强者拥有同样的意志,陵雪,如此感叹可不似你的作风。”
“只是想起一些旧事。”陵雪道。
“我差点忘记,你与关情剑主曾有交游。”越自心看她一眼道。
陵雪没回答,只是道:“听说你们前任掌门闭死关冲击合体。”
“消息传这么快吗,哈,没办法,输谁都不能输给谢玉冰。也是道君下落不明,没人劝得住他,昔年仙宗三才,如今就剩他一人,死对头还道途昌隆,心里憋着难受也正常。至于死关,不成则亡,这般宁折不弯的脾性,真该跟着他母亲去你们剑宗。”
“说到底,还是掌门之争造下的业果。”谈及旧事,陵雪生出无力:“罢了,后辈自有后辈的运数。你我如今,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平陵这边秘境似有不同,你号称‘万法通明’,可有何发现。”
“灵气浓度超过寻常秘境,我带着无解法印还没捕捉到空间缝隙,有些麻烦,可别让散修联盟那位分神捷足先登……”
“慢慢来吧。”
交谈隐没于悠远长风,秘境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目的行动,而于某处不经意之地,有战斗瞬息而至,卷动烽烟几许。
“你先走。”
林琼听到徐素彤的传语,很熟悉,不久之前她还同样从风舞雩口中听过,然后那成为最后一面。
然后她死在楚怀生手里。
身上已无束缚,林琼没有迈步,两方打起来不留余地,却又默契避开她的方位。
一种悲伤袭来,林琼突然很难过,还夹杂着一缕怨恨。
对楚怀生纠缠不休的怨憎。
进阶元婴的徐素彤实力大增,与楚怀生交手一时不落下风。林琼听她说过,八年前她就可以突破,可她志在剑宗魁首之位。
自剑宗新宗主即位,新入门的弟子中若是出现元婴高手,便会开始掌门之争,时间不限,直到同辈中再无敌手,即为新一任剑尊,而后下一代弟子再次开启这番轮回。
剑宗掌门之争历来残酷,折损其中英杰不可计数,徐素彤不畏惧死亡,但她绝不允许失败。
为此压制境界,磨砺剑意,只为积累力量,一剑出而万众服。
而开启掌门之争之人,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她却为阻拦楚怀生,突破境界,成为出头之鸟。
“明明我们说好的……”
林琼呢喃道。她猜到楚怀生会出现,她做好面对的准备。楚怀生的目标是她,而她并不介意跟他走。
“如果他强行要带我走,你就先离开,我在他身边很安全。”林琼那时是如此说的。
徐素彤那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她。
如今她知道了那无言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呢?
系统对我好是为了任务,你又为何对我如此真诚。堂堂剑尊候选人,真的会因为是老乡就付诸一切信任与真心吗?林琼始终想不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愿辜负。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我受到伤害。
她望着占据上风的楚怀生,神色缓缓冷冽起来。
徐素彤吐出口血,握着若水的右手在颤抖,原来有一天,她竟然会连剑都差点握不住,但她的目光犹然明亮,那是对死亡的轻蔑。
楚怀生衣袖上沾了血,是他的,也有徐素彤的,但都没关系,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他。
血液汇聚成阵法,徐素彤目光微变,剑宗曾有弟子参与过讨伐邪君之战,对于血祭之阵自然有了解,她曾翻阅过,结论是那样无可破解的阵法,文清之不愧是一代天骄。
而那无解的阵法如今落到她的面前。
这真是,太糟糕了。
但她的剑依旧昂扬,绝不退缩,绝不怯懦。
若水波涛又生,意图趁阵法未成之际突破,楚怀生脚下不动,周身灵气向他汇聚而来,凛凛长风吹动鬓发,似有一抹雪色暗藏。
那剑止在身前,楚怀生轻咦一声,转而却又冷笑出声:“阵法无效,果然,你是那个孩子的后裔。”
徐素彤因他话语一愣,下一秒灵气暴动,如山岳倾倒而来,逼得她收力抵抗,踉跄几步停住,抬头却又是新一轮的杀招。
血祭之阵固然无解,但更无解的是,借由血祭之法所吸收无数生灵而得来的力量,早已沉淀为他实力的一部分。
他所能操纵的力量,远胜于元婴的境界,徐素彤望着眼前杀招,心底思量着动用乾坤流明鉴,法器的主人非她,实力越强,一旦动用反噬越重。
可就在决心下定一刻,一道剑光拦住那气势汹汹的杀招,但那力量太弱了,连片刻光阴都无法停滞,于是她仅剩下的,便只有这具躯体。
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道杀招。
“阿琼!”
徐素彤紧紧抱着撞入怀中的林琼,面上彻底没了血色,怀中人大口吐出的血成了唯一鲜明的颜色。
她手忙脚乱想输入真气,却已是泥牛入海,才猛然意识到这具身体本就死去。
林琼却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看向不远处,因她突然闯入而愣住的楚怀生,后者在与她对视后,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靠近她。
“阿琼。”
他的面色简直和衣服一样白,试图靠近的动作在触及她的眼睛时骤然停住,那里面并没有怨恨和愤怒,反而是一种熟悉的死寂。
是他曾经镜中对视所见的沉夜长寂。
“我死了,是不是她们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破碎的话语和着鲜血一同落下,有些模糊不清,但足够她周围两人听清,楚怀生的手指停外半空,水也浩荡,雾也消融,漆黑的眼眸被闪电凿开,连呼吸都是滚滚风雷。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什么?是跃下的人,是燃起的火,是一次次走不出的轮回,将自我困守原地,于灰烬长眠。
你曾亲眼看着她走向末路,妄图以死做结,你又一次见她伤痕累累,同样把生命摔落尘埃。
又一次心存死志地妄图用自己死亡来挽回。
楚怀生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无边痛苦向他涌来,以至于他连眼前的剑意都无力去抵抗,鲜血在他胸前绽放,而他若无所觉,眼睁睁放任徐素彤带着林琼离开,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上。
眼前似火又似漆黑一片,耳边无数声音叫嚣着,嘶吼着要将一切毁灭,而他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手指摸索着在地上,一笔一划书写着。
如果有人在旁,会惊讶发现,楚怀生周身动荡的灵气竟在缓缓宁静,明明前一秒,他为心魔所控,只差一步便会心智崩毁大开杀戒,可那毁天灭地的欲望,终结于指下短短的文字。
他写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指腹鲜血斑斑,沙砾与血肉混在一起,他却像是不知疲倦,不觉痛苦,动作不曾停止。
重叠在一起的笔画,只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
阿琼。
阿琼。
阿琼。
不是清静经,不是冰心诀,能将他自疯狂中拉回原地的,只是她的名字。
满地鲜血淋淋,唯她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