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下，两相无语。
徐素彤拧眉，怀疑他又在搞什么花样，谢玉冰围着他转了圈，才注意起他的情况。
于她来说，没死就算不得什么麻烦，她这个师侄心里有主张，醒了后自然能处理，可如今这个状况……
“你心魔又发作了？”
她挑起一丝溢散的法力，感受一缕细微到不可察的魔气。
血祭之法本就扭曲心性，更别提他心魔深重，压制不住的情况未尝没有，只是比起他人被心魔所控性情大变，他每次发作时，都会陷入失忆状态。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用管，他自己会想起来，想起来之后，心魔便归于平息。
平常找个地方一扔就是，如今这个秘境中，还是得找个人照看着，谢玉冰略一凝神，便察觉到不远处属于初夏的气息。
初夏正想着徐素彤的模样，算计着出去后如何运作引出文清之，耳边忽然传来谢玉冰的气息。
“何事？”
“关疏月的小弟子失忆了。”
“……心魔发作？”初夏微一挑眉：“分开时候的不还活蹦乱跳着，发生什么能惊动你的力量，呼，有点意思，地点告诉我，我这就过去。”
确定有人来接，谢玉冰神念重新回到现场，看徐素彤眸中警惕，说道：“一会初夏会来。你们互相立誓不泄露彼此身份，我想这对你来说很公平。”
谢玉冰不在乎楚怀生功法由来，却也知道邪君传人消息传出去，会平添好一番麻烦，正巧眼前女子跟文清之同样关系匪浅，剑宗弟子，这般修为，不会不知轻重。
徐素彤摇头拒绝：“小魔女已经偷袭过我一次，我不相信她。”
她抬头看向谢玉冰：“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我性命轻易可取，云台钟声因我而响，我若死去，死前神念会将画面传回剑宗，剑主不避正邪，可也没必要再惹上四大宗之一，更何况，还有他。”
视线在楚怀生处停留，他的眼中仍然保留在不明所以的恍惚，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离，似乎准备开口，又顿在喉间。
徐素彤不知道为什么楚怀生会失忆，但这再好不过，一时半会他无法恢复，趁这段时间，她便能想办法让林琼融合金丹。
“我们都有对方把柄，绕过誓言的办法未尝没有，立誓与否不过是自我安慰，而我只想知道，小魔女为何要对我出手。”
徐素彤的目光坚定不移：“我无意与你们为敌，可亦不愿白白受此劫难。”
真是敏锐的小姑娘，谢玉冰神色淡然，大浪淘沙，能在剑宗挣得一席之位的确不是轻易。
“文清之还活着。”谢玉冰道：“初夏对你出手，大抵是为了借你引出她的下落。”
“文清之复生了？”徐素彤瞳孔一缩，未曾预料的消息，几乎可以窥见其下的暗流涌动。
“不、以她实力，心性早被侵蚀殆尽，不可能还潜伏不出。”
“吾亦不知缘由，唯一确定，她意识清醒。”
血祭之法代价便是心性扭曲，意识混乱，可若是没有这个代价，文清之的实力又会膨胀到何等可怕地步。
与之比起来，楚怀生这个邪君传人似乎都显得无害起来。
想到这一点，徐素彤猛然一惊，神识凝聚的身影缥缈虚幻，如冰似雪下藏着玲珑心思，倘若她真是嫉恶如仇的剑宗弟子，倘若她真的为文清之的消息夺去注意，这一番消息足够让她心神无措，犹豫踟蹰。
谢玉冰护短，果真非是虚言。
“我明白该如何做。”
徐素彤深吸口气，像是从中回拢意识，忌惮目光在楚怀生与谢玉冰身上游转：“我会当做没有见过你们。”
谢玉冰不言，反倒是一直被排除在外聆听全程的楚怀生望着徐素彤将要离开身影忽然道：“等一下。”
徐素彤心中一紧，庆幸金丹在到手一瞬间被乾坤流明鉴收入，对方理应察觉不到。
她故作不耐烦回头，撞入双澄澈而干净的眼眸。
“……我们认识吗？”
似乎是犹豫片刻，才寻到恰当的话语来描述心情，楚怀生静静望着她，恍惚借着她的眼睛，去寻找他想要停留的净土。
“你差点杀了我。”
徐素彤猜到他在看谁，但在谢玉冰面前，她只是冷漠道。
这一句话并没有撒谎，他差点杀死的也不止她一人。
楚怀生神色一愣，徐素彤头也不回离开，谢玉冰没有阻拦，只他望着离开的背影，踉跄着捂住额头，面露痛苦之色，那一句话像是触及某些不堪过往，仅仅是伸手就足够将他吞噬。
她是谁，杀了谁，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会这么痛，泪水不自觉流淌，他看到自己满手都是鲜血，来自于他的，好像还有别人的，可那个人，到底是谁……
初夏循着气息感到，所见就是自家好师侄跌跪在地，抱头默默流泪，身旁飘着谢玉冰，见她到来歪歪头。
“……你就这么看着他发作？”初夏嘴角微抽，忍不住吐槽道。
谢玉冰慢慢飘到她面前，慢吞吞道：“这不还活着吗？”
“……”
只要人活着其他事就不算事是吧，初夏叹口气，熟练从袖中掏出张符箓拍到他头上，看他闭目晕倒过去，才拍拍手掌起身。
“发生了什么？”
她扫视四周，认出剑气法力的痕迹，猜出现场应当有过一场恶战，但没那么简单，楚怀生精神不稳，实力却难以估量，哪怕是谢玉冰，都没把握与他死战下从容退身。
在这个秘境中，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的人理论上根本不会存在。
谢玉冰：“一个剑宗的小姑娘要杀他。”
“剑宗的，有什么特点？”初夏追问。
“剑意已成，天赋不错，唔，长得有点像文清之。”
初夏恍然：“徐素彤，人呢？”
“放走了。”谢玉冰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个女孩已经知道楚怀生有邪君传承。”
“……”
这你都放！
初夏瞪大了眼睛，听谢玉冰又慢吞吞回答：“但她知道自己和文清之有关。”
“……说话不要大喘气。”
初夏咬牙切齿，被谢玉冰摸摸头，也只是哼哼两声，后者眯眼笑笑，语气感慨：“能将师侄逼到这等地步，她不好相与，便是在她这个年龄，我也不敢保证有此实力。”
“我只是要借她引出文清之，然后，然后问她要一个答案。”初夏神色微沉。
谢玉冰仍然默默望着她：“我知道，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和疏月都在你身后，散修联盟那边，若是暴露身份，直接报我的名字，这个面子莫知非会给的。”
但我才不要你欠他人情。
初夏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挥挥手与谢玉冰告别，后者消失前，又忽然道：“对了，这地方不是秘境，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无法确定，你小心。”
初夏愣住，又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哈，散修联盟那边果然憋着秘密，放心，这地方拦不住我。”
谢玉冰嘱咐完才离开，初夏等她神念退却，回神蹲在楚怀生面前琢磨起发生了什么。
在昏迷的楚怀生口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琼。”
说着要验证对方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人，但看情况，人不见，只有剑宗那个小丫头，唔……
“阿琼！”
楚怀生猛然惊醒，浑噩的眼眸视线回笼，很快被浓重的阴影覆盖。
半身鲜血狼狈至极的男子捂着胸口，周身气息动荡，似乎很快就要再次被魔气吞没，那样浓烈到几乎无法忽视的异样，终于让初夏投过来视线：“发生了什么？”
“我杀了她。”
楚怀生张张嘴，才发现嗓音已经嘶哑，一双眼眸空洞失去焦距，只剩下喃喃自语：“我杀了她，我杀了她，不不不……”
赶在他再次失控前，初夏手疾眼快掐住法诀，将他控制住，看他喘着粗气，眼眶通红。
初夏听懂了他的话，一边恍然杀了林琼的确足够让他心魔爆发，一边感慨，世事无常。
好不容易相见，结果被自己失手错杀，练了血祭之法的人是容易脑子坏掉，可这坏得有点太彻底。
百年前楚怀生的记忆中没有林琼，百年后他将自我献祭魔鬼，精神濒临崩溃，拼拼凑凑只剩下一个林琼。
这些年，他完全凭借找到林琼的念头维持着清醒，每当心魔发作，他就会用封印记忆的方法让自己冷静。
只因林琼曾那样救下他。
那个符箓中刻印着她的记忆，编织一场虚假的幻梦，一次次爱上她，不断加固这个认知，然后怀揣着重逢的希望跨越疯狂。
或者说他早就疯了，只剩一股执念支撑着他活着，活着见到她。
却也在见到她后，亲手将她杀死。
初夏纠结蹲在楚怀生面前，遗憾让谢玉冰走得太快，这刺激有点太大，楚怀生渡不过去的话，真得清理门户，她一个可能搞不定。
把秘境所有元婴分神打包塞过来都不一定够他杀着玩啊。
在她思考该用哪种方式让他安眠时，初夏听到楚怀生慌乱的声音。
“金丹……”
猩红的眼眸似乎被泪水洗涤，又转而被痛苦填满，却也在一开始的激动后，渐渐平息下来。
“她的金丹不见了。”
楚怀生躺在地上，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哀鸣，却也在极致的痛苦中，拥有难得的清醒。
每一幅画面在脑中闪过，楚怀生缓缓闭上眼：“徐素彤夺走了她的金丹。”
“所以？”
“阿琼还活着。”楚怀生咬牙道，不知道是在说服初夏还是说服自己：“否则徐素彤没必要多此一举，她可以直接杀了我。”
初夏不置可否，这时候其他答案都是在刺激他孱弱的神经：“那我陪你追过去。”
楚怀生没有回答，他躺在原地，天地极辽阔，脑中倒映的却只有她挡在身前吐血的画面。
“我死了，是不是她们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你在怨恨我吗，好像没有，那样平静死寂的目光，你不怨我，那就只能是在怨恨自己。
怨恨自己为徐素彤带来麻烦，恨到想要以身相替，恨到想要毁灭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激烈的咳嗽声猛然响起，楚怀生咳到吐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面色惨然至极。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如何让她痛苦的事。
对不起阿琼对不起……恨我吧，你可以怨恨我，但是求求你，求求你别恨自己，别想要牺牲自己……
求求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