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池知凛走进了,才发现沈余在跟别人交谈。
他转眸一瞧,是之前和沈余发生了好几次争执的女孩,眼神霎时就带上了审视和警告的以为,还防备地把沈余拉到了自己身后。
“哥哥,上次是蒋妍同学找顾老师报的警呢,我正在感谢她。”沈余探出头,乖巧的冲他眨了眨眼。
池知凛一愣,心下虽有疑问,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驳沈余的面子,所以也跟着道了谢。
“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吃饭,中午还能休息一会儿。”
池知凛说着,转身就走,被牵着的沈余连忙回头向蒋妍告别。
对方却没有回应,她失神地站在原地,好似陷在了刚才的话里。
走出一段路后,沈余才仰头问道:“哥哥不想我和刚才那个同学玩吗?”
他刚才的表现,让她觉得蒋妍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洪水猛兽,如果再待上一秒,就会被她一口咬断脖子。
池知凛红唇微抿,因为担心被沈余觉得他管得太宽,所以仔细斟酌着用词,努力表达出自己关心的本意。
“......嗯,也不是。只是她之前总是欺负你,所以害怕她突然对你施以援手的目的不纯......”
他思忖着,又补充道:“如果你自己觉得可以跟她冰释前嫌的话,哥哥也不会阻止,但你自己也要保持警惕,不要立马就信任对方。”
沈余笑了笑:“好,我知道了哥哥。”
池知凛的手掌很大很温暖,被他牵着的时候,就像是冬日里钻入了厚实而蓬松的被窝,浑身的经脉都舒服得伸展开来,令人止不住叹喟。
正午的阳光毒辣,照在人身上久了,难免就会产生几分燥意,但沈余的心依旧平静得好似曲径幽潭。
她低头看着池知凛宽厚的手,故意挠了挠他的掌心,在池知凛疑惑瞧来时,又扭过头,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
这样的小把戏,她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被他抓个正着,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见池知凛嘴角轻挽,满目无奈与宠溺地摇头。
沈余不禁暗叹,真好啊,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人,让她幸福得仿若身临梦境,只是......她亲爱的哥哥似乎还不够了解她。
她的眸底浮现出一层无机质的复杂情绪,像是对某种规则的笃定,同时又潜藏着将这种规则运用得游刃有余,并因此获利的得意。
在那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沈余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宁愿多个朋友,不要多个仇人。
她会以是否友善、是否有利可图两个标准进行衡量,然后将周围所有的人一一填入她划定的表格,再根据其在表格中的位置,决定自己对这个人的态度。
沈余不会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也不会做独立于众人的“刺头”。
这样的好人缘,尽管在特别涉及他们自身利益的时候,通常也会选择独善其身,但至少可以削减落井下石的可能性。
就像他们之前并未和蒋妍同流合污。
而那在平日里的一支笔、一块橡皮、一把雨伞以及偶尔的零食分享和请客吃饭......对沈余来说就是莫大的好处与帮助。
至于蒋妍。
且不说之前在她故意找茬的时候,她也没吃亏。
就冲着今天谈话之后,蒋妍绝不会再来找她麻烦,生活会重新回归平静这一点,沈余就觉得主动与她交好这件事,是值得的。
而且她也的确很感谢她之前的提醒。
只不过,这样的利己主义和利弊权衡,在池知凛那样无私善良的好人眼里,或许是一种无法接受的道德瑕疵。
沈余拿不准他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除了在自己绝对占理的情况下,她必然不会将这一面展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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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之后,就是所有学生们翘首以盼的暑假。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家里那个总是吱呀作响的电风扇的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两周之后,它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罢工。
沈余站在一旁,看池知凛眉头紧皱地蹲在电风扇面前,先试探性地伸手拍了拍后面发烫的电机,又找出把刷子清理了缠进去的灰尘浮毛,然后开着电源,用筷子伸进去拨动扇叶。
但无论如何,都没能使它再次转动起来。
他双肩一垮,叹了口气:“这个本来就用了很多年,坏掉也正常,我下午出去买个新的,你先用这个。”
池知凛侧腰展臂,在茶几底下摸出把蒲扇递给她。
“我和你一起去吧,哥哥。”沈余接过,对着热得鼻尖不停冒汗的池知凛扇动。
他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外面太热了,小宝就待在家里。”
“现在都还没正式开始热,以前七八月的时候,我还要出门买菜买烟呢......”沈余撇着嘴,不情愿地嘟囔。
池知凛站起身,捋了把她的马尾辫:“听话。”
他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沈余也只好罢休。
吃完午饭,池知凛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好放到碗架上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进了卧室。
窝在沙发上看书的沈余探头瞧了一眼,发现他在中考结束后,就又被搬回卧室的书桌那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揣进兜里。
“小宝在家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池知凛走到门口换鞋,瞥到沈余手上的课本,又忍不住凝眉。
“你的伤才好多久,就又开始用脑了,最多再看十分钟,少儿频道不是新播了个动画片吗?无聊就看那个,热了冰箱有雪糕,自己拿出来吃。”
沈余讪讪地把书放下,小声道:“可是现在不是动画片播出的时间......”
池知凛一噎,系鞋带的动作都滞了一瞬:“那就看其他的,反正不许看书,也不许做作业。”
他扔下这句,就面色如常地出了门,只不过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不知道其他家长是不是这样,池知凛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丢了脸的羞耻感。
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哥哥的威信当即就像戳破了的气球,噗呲噗呲地一“泄”千里。
他难堪地揉了揉滚烫的脸颊,下楼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反省自己。
看来他以后要专门列一个动画片播放时间表,免得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而且他发现自己最近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唠唠叨叨的,宛如一个真正的、带孩子的中年人。
沈余会不会嫌他烦啊?
从阳台看见池知凛出了楼渐行渐远,沈余才放心地去卧室的书桌前查看他到底拿走了什么。
他刚刚没有主动说,沈余也不会去问,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想知道答案。
由于长久处于不安定的环境中,沈余滋生出了强烈的窥私欲,她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看、不去管、不去想。
她可以从容地接受池知凛有秘密这件事,她甚至可以不那么完全地去探究他的秘密,但她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正如那个被锁起来的房间。
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那里面曾经住的是池知凛父母,那么她也一定会找个安全的、绝对不会被池知凛发现的时间,偷偷潜入,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珍视、在意,进而设为了这房子里的禁区。
她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很美好。
所以她要,且必须要排除所有可能破坏她现在生活的不稳定因素。
沈余的视线仔仔细细地在桌面上巡视了一圈,托池知凛良好生活习惯的福,她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被精心装裱起来的年画的左右角度似乎变了。
从前站在这个位置,能看见年画娃娃的左眼距离鼻梁还有一段位置,但现在却重合了。
她伸手将那相框拿起来,表面倒是没什么异常,但手上一摸,就发觉背面的厚度不对。
有一块地方好似格外厚一些,导致背板会在厚薄不均的地方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木头相碰的响声。
沈余掰开四方的铁片锁扣,把背板一拿开,便看见一个透明的卡套,上面还印着“禹城商业银行”几个烫银大字。
原来是银行卡。
她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想起池知凛收留她的日子,到今天刚好一个月零三天——是约定好的汇那两千生活费的时间。
沈余把相框安好,原模原样地放了回去。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听话地打开电视,调到少儿频道,里面正重播着昨晚放过的那一集。
几里哇啦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却钻不进沈余的耳朵,她瞳孔没有聚焦,神思已经飘到了远处。
他们会打钱给她吗?
如果没有怎么办?
池知凛又不欠她的,凭什么白养着她?
可如果离开池知凛,她又该怎么活下去?
一个个现实又残酷的问题,如同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地在她脑海中冒出,扰得她心烦意乱。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在乎她,她甚至会成为唯一可能有一丁点儿在乎她的人的累赘和拖累......
沈余的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了阳台上。
那里一排排摆着的是池母生前养的花花草草,被池知凛照顾得很好,郁郁葱葱,没有一颗死掉。
只是现在外面的天光太过强烈,以致于落在她眼中时,就蒙上了一层光晕下的黑色阴影。
沈余眸光尽灭,如同丧失神智般一步步走过去,从上往下俯望。
七楼,不算太高,却足以让她回归云朵的怀抱。
燥热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双手往窗沿上用力一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