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忠勇侯府迎来了一位稀客,一身黑色劲装,头戴黑色帷帽。沈熙亲自迎出来:“冯姑娘这些年深居简出,怎么突然半夜到访?”

    冯静媛忽略他灼灼的目光,摘下帷帽直接了当地问:“筠华呢?”

    沈熙不解,疑惑地问:“什么?”

    “别装糊涂。”冯静媛掏出一支被折断的箭尾,在沈熙面前比划道:“这工艺,沈将军看着不眼熟吗?”

    沈熙瞥一眼箭尾,目光重新回到冯静媛身上,等待下文。

    冯静媛冷声道:“做了将军,果然不一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兜圈子,今日我们在八仙庵遇劫,贼人用的便是这支箭。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西北军才有的工艺。沈将军不想解释一下吗?”

    沈熙的眼眸渐渐冷下去,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冯姑娘是来兴师问罪了。”

    冯静媛脸色阴沉:“沈将军只看到兴师问罪,就没想过,我为何半夜来找你,而不是直接把箭尾送去定国公府?”

    沈熙微微扬起的嘴角定格在原处,接过箭尾仔细端量,片刻后眼神晦暗道:“许是贼人仿造?”

    冯静媛直直地盯着沈熙,眼中写满失望:“沈将军大概忘了,家父乃西北军第一任统帅,这话骗骗别人可以,还想骗我吗?或者你以为骗得了苏伯父?”

    沈熙回视冯静媛,眼中亦是失望:“你这么说,便是认定我做的了。”

    “难道不是吗?”冯静媛反问。

    沈熙立即否认:“当然不是,劫走苏姑娘对我有什么好处?”

    冯静媛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沈熙被盯地发毛,思绪飞转中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姝儿?但是她手下没人……”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底气。

    冯静媛戴上帷帽,平静地说:“看来沈将军想到了人选。那我便再提醒一句,贼人约了雁鸣山见。若沈将军不想酿成大祸,趁早收拾烂摊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熙盯着她渐行渐远的后背,半晌才道:“静媛,谢谢你。”

    一人一骑趁着夜色直奔雁鸣山。

    苏筠华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母亲缠绵病榻,临终不忘喊着“对不起”;父亲应诏出征,把她送进宫做公主伴读,和萧朗、萧念锦养在一处;萧朗带她荡秋千、放纸鸢,给她做香甜的如意糕……后来流言四起,说她是圣上属意的太子妃,圣上不置可否,各宫娘娘坐不住了,轮番要求她搬离东宫。素来温润的萧朗第一次顶撞圣上,坚持让她留在东宫。

    如果时光会定格在那时那刻,她大概做梦都能笑醒过来吧?可惜,不论愿与不愿,时光总会裹挟了人,匆匆赶向下一站。后来,萧朗耽于学文习武、处理政事,与她见面时间越来越少,情分似乎渐渐淡了;再后来,父亲打了败仗,家里变得门庭冷落,他们也似乎没有了未来;再再后来,她成了各方博弈的棋子,几乎香消玉殒。

    她看到父亲拍着坚实的臂膀说:“华儿别怕,爹爹永远都在。”

    她看到母亲与孟婆大打出手,砸碎了汤碗对她喊:“华儿,别喝。”

    “我不喝!”苏筠华摇着头大喊。

    “真是麻烦。”楚羡鸿左手持碗、右手拿勺,看见她再次吐出汤药,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汤勺撂在一边,捏起她的鼻子硬灌。

    药还没有灌进去,门口就传来呵斥声:“你要做什么?”

    楚羡鸿没有防备,左手一抖,汤药洒在苏筠华脸上,顺着鼻孔直钻喉咙。

    “咳咳咳——”苏筠华被呛得七荤八素,立时清醒了大半,恍惚中看见有人进来,微微张开眼睛打量,只见那人身材高壮,玄衣墨发,正是忠勇侯沈熙。

    原来是他!难道为了沈姝?苏筠华顿时清醒了,不敢轻举妄动,重新阖上眼睛。

    楚羡鸿尴尬地看向门口:“你怎么来了?”

    沈熙三步并两步行到炕前,见苏筠华衣物完好,除了许狼狈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冷眼瞥向楚羡鸿:“胡闹!”

    楚羡鸿仿佛做错事的孩童:“我没想到她会发热,给她喂药她又不喝,才想着把药灌进去。”

    “少避重就轻,跟我出来。”沈熙看了眼双目紧闭的苏筠华,低声吼道。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映出沈熙和楚羡鸿的轮廓。

    沈熙比楚羡鸿高处半头,审视的目光从上而下,多了几分压迫之气:“楚羡鸿,敢到八仙庵绑人,你越发厉害了。说说吧,接下来准备如何,是要玷污人家姑娘清白,还是杀之后快?”

    楚羡鸿低着头解释:“我没有想害她。”

    沈熙怒极反笑:“没想害她,那你绑了她来作甚,难道你活腻歪了?”

    总不能说是为了替沈姝出气吧?楚羡鸿低了头不说话。

    “说!”

    楚羡鸿越发小声道:“我也没做什么……”

    “你是没做什么,还是没来得及做什么?”沈熙目光阴沉,隐隐流露出杀伐决断的煞气:“你不说,我替你说,你要以苏筠华做饵,引太子现身,以报你父母枉死之仇,是也不是?”

    楚羡鸿再次沉默。

    沈熙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楚羡鸿,动动你的脑子,且别说太子不会来,就算来了,他有京州十六骑护身,以你们这些人的本事,伤不了他一根汗毛,白白葬送了自己性命。我当日救你性命,是让你这般糟蹋的吗?”

    楚羡鸿开始还自觉理亏,当听到沈熙说“伤不了他一根汗毛”时,逆反之心顿起,争辩道:“他固然有卫队护身,但雁鸣山地势险要,举洪家庄之力,未必不能斩杀,侯爷何必长他人志气?”

    沈熙冷笑:“终于承认了?说说准备怎么收场吧。”

    楚羡鸿一时语塞,当日他在沈姝和常随的怂恿下,头脑一热决定绑了苏筠华,本以为萧朗和苏明德会急得跳脚、自动现身,届时他可以借着险要地势杀他们措手不及,却不想两人迟迟没有动静。

    “只能打不能收?那我给你出个主意,把苏筠华送回去,就说一时鬼迷心窍、劫财劫色……”

    沈熙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我不做那霄小之事。”

    “暗中下迷药、劫持弱女子,还不是霄小之事?”沈熙的声音越来越凛冽:“楚羡鸿,这些年你眼看着姝儿拦太子殿下马车,怂恿她翻越猎场围栏,还给她出主意去当太子侍卫。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围绕太子殿下,如今又绑了苏筠华来,你的兵法只学了个引蛇出洞吗?”

    楚羡鸿喜欢沈姝多年,偏偏沈姝青睐萧朗,杀父之仇叠加夺妻之恨,让他同意了诱杀萧朗的主意。如今听沈熙这般说,心中更加难受,赌气道:“沈姝喜欢萧老三,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哪里需要我怂恿?”

    沈熙却当他狡辩,厉声道:“敢做不敢当吗?我把你当亲弟弟,姝儿也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利用她?”他是行伍之人,一声呵斥气出丹田,震得窗纸都抖了三分。

    楚羡鸿见沈熙神情不似从前,凛冽之外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羞惭、愤恨之心并起,反击道:“你与沈姝兄妹情深,我算你哪门子弟弟?我的父母家人,早在十五年前就被萧老贼害死了。我做梦都想杀了萧老贼报仇,可是他常年龟缩宫中不出,我只得打他儿子的主意。谁曾想,乌龟老子生了个龟儿子!”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五指印出现在楚羡鸿脸上。沈熙道:“这一巴掌,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想想,先王为什么殉国,我在什么情况下救的你?”

    啪!

    “这一巴掌,替旧时袍泽和沈家上下。就你这小儿科的手段还想诱杀太子?这是拉着大家陪你送死。”

    楚羡鸿双眼猩红:“我不怕死。我和你不一样,洪家庄的各位义士和你不一样,我们有血有肉有骨气!不像你,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胆小怕死之人。”

    沈熙额头青筋暴起,跳了几下,才消退下去,思绪瞬间回到十五年前的并州之战。前朝哀帝幼子楚天阔在国破之后固守并州五年,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用自己身家性命作交易,换了前朝遗老和并州百姓性命无虞。

    沈熙的父亲奉命打开城门,一转身,就看见楚天阔坠落在地,以身殉国。楚天阔本是吩咐了鸩杀独子楚羡鸿的,是沈熙不忍心,悄悄救下他,连同不愿散去的前朝遗老,一起养在洪家庄。

    这些年,楚羡鸿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沈熙不是不知,但总觉得他小打小闹,且有意培养他的谋略胆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此番酿成大祸!

    他恨自己连年在外征战,对沈姝和楚羡鸿都疏于教养,又恨楚羡鸿只有一腔热血,行事不考虑后果,心中又急又怒:“楚羡鸿,别让我后悔救你!”

    楚羡鸿冷笑:“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后悔救我了。忠勇侯,好一个‘忠’字!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早就让你成了萧老贼的走狗。”

    “放屁!”沈熙忍了又忍,才谆谆教导:“先王以己之命结束纷飞战火,不止是殉国,更是殉天下之人;家父受命投诚,不只为自己,更为这天下太平!今日盛世来之不易,外族还在虎视眈眈,如果再祸起萧墙,岂非又民不聊生。天下百姓何辜?”

    思及往事,他的声音逐渐凄惶:“先王担心日后有人携你起兵,下令让你一起殉国。我救你不为别的,只因为看着你长大,于心不忍。我庇佑前朝袍泽在洪家庄,也不为有朝一日揭竿而起,只希望大家免收流离之苦。”

    “好一个家国大义。那么请问,萧老贼懂不懂家国大义,当年为何要挑起战争?”楚羡鸿驳斥完,亦心中凄惶道:“忠勇侯,你今日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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