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徽走后,元曜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
他的眼瞳漆黑,没有一丝丝笑意,显得冰冷至极。
他拿出一个锦盒,将里面的物件取了出来,那是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圣人亲笔所写。
玉玺朱红的印记盖在明黄的锦帛上,鲜艳夺目。
这是一道立吏部尚书之女何榆为太子妃的圣旨。
今早就应该发往尚书省,却被他从中压了下来,迟迟没有让这道旨意公诸于世。
元曜以手扶额,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圣旨迟迟不发,父亲必然会过问。
然而他头疼的,不是这个。
圣旨一下,世人皆知,谢柔徽自然也会知晓。
只是想想她的反应,元曜便觉得束手无策。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在乎一个女子。
他不愿她如此难过。
但册立太子妃之事,不是她掉掉眼泪就能反悔的事。
其中牵连甚广,非一人能左右。
元曜叹了一口气,头却更痛了,随手将圣旨塞回锦盒之中。
……
一夜寒风呼啸,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如同野兽嘶吼。
谢柔徽想着明日踏青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玩着自己的头发。
待到天光破晓,她起床晨练,沐浴一番。
坐在镜子前,琳琅正为她仔细梳妆。
谢柔宁一进门见到她,不禁出声夸赞:“七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眼前的女郎盛装打扮,明眸皓齿,眉眼明丽,发间用彩绳编出精致的发辫,显得活泼灵动。
她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粉色的裙摆层层叠叠,如同一朵明媚的花。
谢柔徽笑道:“有什么想要的,我出门刚好给你带回来。”
谢柔宁摇摇头,送她出门,嘱咐道:“七姐姐你早点回来就好。”
谢柔徽粲然一笑,自然点头答应。
……
谢柔徽脚步一顿,那株枝蔓叶茂的玉兰忽然凋零,枝头光秃秃,没有看见一片绿叶,无端有些寂寥。
张五德注意到她的神情,笑道:“再过几个月,娘子就可以见到开放的玉兰了。”
谢柔徽精神一振,开始期待起来。
虽然元曜没能看到玉真观的玉兰花,但是明年开春,她们可以一起看东宫的玉兰花。
还有师父。
师父说要来长安,到时候可以和师父一起看玉兰花。
谢柔徽想得出神,唇角也不禁上扬。
一进书房,谢柔徽就看见元曜站在画案前,难得有空作画。
“你在画什么?”
谢柔徽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看去。
只见青山秀水,绵延无际。一枝玉兰生长在孤岩上,花开无数,数也数不过来。
谢柔徽眼睛发亮,笑道:“我刚刚也在想玉兰花呢。”
于是,将方才心里想的事情说给元曜听。
说到最后,她还道:“我师父见了你,一定会很喜欢你。”
元曜长得这么好,还这么温柔,师父见了一定会很满意这个女婿。
元曜放下笔,淡淡地道:“但愿。”
他还没忘记,谢柔徽的大师姐对他的种种厌恶,好像他别有居心,欺骗了她的师妹。
谢柔徽显然也想起大师姐的态度,顿时有点尴尬。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张五德的声音传来:“殿下,贵妃召您入宫。”
二人对视一眼,元曜微微蹙眉,道:“你去回母亲,我今日有事。”
谢柔徽摇头,笑着说道:“你快去吧。”
元曜不语,只是眉头紧锁,显然不愿失约。
谢柔徽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笑着道:“你去吧,那可是你阿娘。如果我阿娘还在世,我一定要天天呆在她身边,绝对舍不得离开她半步。”
谢柔徽虽然在笑,神情却有些悲伤。
她四岁丧母,阿娘的模样早已记不得了,只有阿娘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怀抱牢牢地记在心中。
夜半醒来时,总是眼眶湿润。
但无论如何,今生今世,都无法与阿娘相聚了。
见到她悲伤的神情,元曜轻轻地搂过她,让她靠在他的肩头,柔声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谢柔徽眨了眨眼睛,笑着点头答应。
“我等你。”
……
椒房殿内放着应季的鲜花,淡淡花香充盈室内。
贵妃坐在书案前,衣着素净,正专心看着手中的竹简。
直到宫女领着元曜进来,不等他行礼,贵妃便道:“我儿快快请起。”
元曜坚持行完礼,这才起身问道:“母亲召孩儿入宫,可有什么事情。”
贵妃放下手中的竹简,温柔地道:“坐下说。”
元曜走上台阶,与贵妃相对而坐,神情冷肃。
贵妃转着手上的玉镯,柔声道:“你阿耶说,你对何二娘子很满意?”
元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没有点头或是出声否认。
见他如此反应,贵妃心中一沉,接着道:“我那日就觉得不对劲,立妃一事,究竟是你阿耶满意,还是你钟意?”
知子莫若母。
如果元曜真的满意,当日在赏花宴上,便不会如此。
贵妃注视着儿子,缓缓道:“曜儿,你能告诉阿娘吗?”
元曜避开母亲温柔的视线,低声道:“孩儿身为太子,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太子妃不仅要我满意,还要陛下满意,朝臣们满意。”
立何二娘子为太子妃,是最简单最快速的方式。
不仅将寒门紧密地与皇权绑在一起,还可以打压士族的气焰。
贵妃眼眸一黯,再次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声音很轻,但轻而易举地令元曜恍惚了一瞬间。
他仿佛看见谢柔徽站在面前,双眼含泪地问:“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元曜想了很多事。
再睁眼时,眼中的挣扎全然不见,只剩坚定。
元曜颔首,坚定地道:“是。”
闻言,贵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褪下左腕的白玉镯。
玉镯佩戴多年,白中透粉,外璧镶嵌紫玉及珍珠,内璧则镌刻着“天赦”二字。
“这对玉镯,虽然并非举世无双,却是我成婚之日所得。”贵妃缓缓道,“对我而言,意义不凡。”
“今日,左手这只镯子,便送给你的太子妃。”
贵妃语重心长地道:“少年夫妻,风雨同舟。为人妻不易,做太子妃更难,倘若连她的夫君都不理解她,爱护她,怎么能携手走过风风雨雨。”
元曜神情平淡,答应道:“孩儿知道了。”
他会给何二娘子身为妻子的尊重。
见他如此,贵妃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没有真正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