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到半路，陈缓想去洗手间，她朝方祁轻轻招了招手，等对方耳廓靠近，小声说道：“你帮我看着东西，我去趟厕所。”
方祁低垂着下颌，侧脸点了点头。
陈缓行李不多，她将背包挂在扶手边。假若是她自己一个人，一定会将背包自己拿着，但现在多了一只鬼，她放心将东西放在那儿。
她缩起身子缓慢地从女孩身边跨过去。还好女孩没趴着睡觉，才能顺利出去。
方祁飘到陈缓的位置上，掌心落在背包上，像在抚摸一条小狗。
摸了一会儿，方祁眼神变得暗淡。窗外的阳光遮住他半边脸，原本鼻尖应该落下模糊的阴影，此刻却穿透他的鼻梁透到前面的椅背上。
如果他还活着，陪她回家几趟其实也没关系，提前买返程的票就行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他讨厌回家，甚至连带着讨厌宜安市每一寸土地。
方祁仍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突然被旁边女孩的声音打断。
女孩好像陷入了梦魇，嘴里不停地念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去那里就好了，小乖就不会……”
女孩说梦话的声音很小，却好像陷入极端的恐惧当中，反反复复说着那几句话，细微的声音还吵醒了过道那边正在睡觉的小男孩。
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被吵醒后开始嚎啕大哭，惹得附近人一阵不悦。
安静的环境中，最讨厌小孩子的吵闹声，有的人被他的哭声吵醒，甚至开口骂了几句。
小男孩的父母连忙朝周围道歉，然后撇了一眼旁边的女孩，他们刚才也听见女孩说的梦话。
女孩被周围的声音打断可怕的噩梦，松了口气，但她突然感受到左边投过莫名的敌意。
男孩本来差不多被父母安抚好了，突然看见女孩刘海遮住眼睛，阴暗的脸色正沉沉地看着他。
小男孩“哇”的一声：“妈妈，我害怕！”
小男孩母亲终于忍不住说：“麻烦你转过头去，我家小孩很怕你。”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丝不悦。
女孩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低着头，转到方祁那边。
她好像哭了？
从方祁的视角，能看见她偷偷往脸上抹了一下，撩起刘海，露出弯弯的眼睛，眼角挂着几滴泪。
蹲完厕所的陈缓终于回来了，她一脸轻松，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可以让我进去一下吗？”
拍完后，她能感觉到女孩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一时愣住，突然听到隔壁的男人怒喝一声：“别吵了！再吵别想我们再带你出去玩！”
“你喊什么喊，宝宝哭几句打扰你打游戏了？”女人抱着男孩一边安抚，一边指责男人。
男人放下手机，脸色发青：“说了不要带他出来你非要，吵得整个车厢都不得安宁！”
女人听完怒火中烧：“怎么，丢你脸了吗？”
“你他妈……”
“对不起！”陈缓手下的身体突然转过身，脸色苍白，嘴唇抖动的厉害，嘴里不停大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们别再吵了可以吗？”
其他人都听见了，但女孩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男孩被吓到了，终于止住哭声，他父母虽然面色难看，但也没有再怪罪她，回了个“没关系。”
陈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疑惑地看向方祁。
方祁简单给她解释了一遍。陈缓了解完事情经过后对女孩说：“可以将我的包递过来吗？”
女孩点点头，陈缓接过递过来的背包，拉开拉链，翻找了几遍，拿出两样东西。
“你好，他现在能吃糖吗？我手里有一个变形玩具车，还有一袋入口即化的糖果，不介意的话给他吧。”
男孩母亲刚开始还有些警惕，发现陈缓长相可爱，一脸善意，点头道谢：“他平时不会这样哭的，玩具又被我收到箱子里了，谢谢你啊。”
女人拿起陈缓手中的玩具放到男孩手里，男孩被转移视线，不再哭喊。
等陈缓坐回位置上，她听见旁边传来低低的一声“谢谢”。
陈缓摇头笑着回道：“不用谢我，还有一袋糖果，送你了，开心点。”她将手里的东西直接放到女孩怀里，也没管对方到底要不要。
女孩怔住，但还是紧紧抓住怀中的糖果。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成应站，请拿好您手中的物品，等待下车。”
十几分钟后，陈缓和方祁从动车上下车。
有段时间没来成应市了，陈缓仰头深深地呼吸，嗅到干燥沉闷，混着钢筋水泥的味道。
“现在去哪儿啊？”陈缓询问方祁。
“去源城商业街吧，你先吃饭。”他看见陈缓下车后一直摸着肚子，坐了半天的动车，估计都饿了。
“好啊！”
源城商业街是成应市较为繁华的地方，离他们大学有点距离，但离火车站还挺近，方祁实习的地方也在附近不远处。
陈缓走在前面，眼睛时不时地瞄向四周，隔着好远，鼻尖就嗅到路边小吃的香味。
源城商业街很大，里面有三个商城，周边还有许多卖衣服鞋子的，吃饭的商铺特别多，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条街允许存在路边小摊，附近大学生经常来。
陈缓之前在成应市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和室友过来吃吃喝喝，方祁也会被她拉过来约会，后来偶尔会在这里等方祁下班然后一起回学校。
路边一位大叔正推着小推车过来，肩上披着毛巾，时不时擦一下身上的汗，到摊位后准备将今天的食物拿出来时，听见一位小姑娘熟悉爽朗的声音。
“张叔，你来啦！”
陈缓还担心今天来早了，吃不上张叔做的小吃呢，还好来得时间算巧。
张叔眼睛不太好，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看清扎着小辫的陈缓后，一脸惊喜：“哦哟，陈缓啊，好久没见着你了咧！”
“我毕业了，回老家了嘛，今天刚过来。”
“那敢情好，今天想吃什么都给你做，免费！”
“嘻嘻，好呀！”
张叔的速度可快了，没一会儿将摊位收拾好，点燃煤气，给陈缓炸了一份香喷喷的土豆。
陈缓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他炸的土豆，炸成微微焦黄，再用上张叔独家调制的酱料，还没出锅就已经勾住陈缓的味蕾，忍不住咽口水。
她当初差点想找他拜师学艺，奈何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那么多客人，只好作罢，之后偶尔过来帮忙，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张叔炸完将纸碗递给她后，准备再烤点淀粉肠给她尝尝，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咋没见着你那位帅哥男朋友啊，还加班呢？”
陈缓摇头，脱口而出：“没有啊，他不是在这儿吗？”
“哪儿呢？”张叔用毛巾擦了擦眼睛，伸长脖子往她旁边看，“我咋没看见啊？是我眼睛越来越老花了吗？”
“他……”陈缓偏过头去，准备开口的时候，方祁正飘在空中，比路边摊的牌子还要高出半个人身。
她下意识看向他脚尖离地面的距离，足有她大半个身子高。
“我忘了，他有事没来。”陈缓低头轻声说。
张叔大着嗓门：“噢！那你带份给他去，我也好久没见着他呢，现在工作应该更忙了吧？”
“嗯，好啊。”
陈缓站在一旁等待，接过东西后说了几句，离开张叔的小摊，一路上她什么话也没说。
陈缓埋头四处乱走，连方祁喊她也没听见，周围人声鼎沸，很闹很吵，她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
直到她走进一家商场，里面才安静了点，方祁着急地飘落在她面前，光滑白皙的脚踩在冰冷的地面。
“陈缓！”
陈缓回过神望着他，“怎么了？”
方祁拧眉凝神看她，“你刚才……怎么回事？没听见我在喊你吗？”跟张叔告别后，一路上只顾低头走，要不是因为他是鬼，陈缓很可能被淹没在人群中，找不到她了。
“你在叫我？”陈缓顿了顿，“外面太吵了，我没听见。”
方祁静默片刻，看了她几眼，“走吧，去吃饭。”
两人并肩而立，走在宽阔的商场，如以往很多次约会一样。
陈缓低声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来成应市了，走进商业街到处都是熟悉的场景，都是她和方祁一起游玩的影子，再加上这几天，她都和变成鬼的方祁在一起，一时兴奋，竟然忘记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看见他飘浮在半空中，身体是近乎透明的颜色，她才意识到这件事。
就比如现在，方祁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完全像正常的人类模样，几乎感觉不到违和。
陈缓头顶刚到方祁肩膀，低头看他挥动的左手，伸手过去，什么也摸不到，虚无缥缈的影子一样。
“你想吃什么？”
他们走的电梯，下到负二层，里面有许多吃饭的地方。
“面条吧。”
方祁了然，走在前面，进去一家他们以前经常吃的面食店，找到一个空位直接坐下。
陈缓跟在身后，准备进去，被门口的服务员拦下来，“您好，几位？”
“两……一位，我坐那儿就行。”陈缓指了指两人座的空位。
“好的，您可以扫码点餐。”服务员拿了一张菜品单子给她，继续招呼下一位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