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煦回头看向被花架挡住的房门,有些头疼。
送走一尊大神又来一尊大佛,她从被强行带到这里再到醒来这一段折腾,虽然时间不长,却也是筋疲力尽。
被关上的窗外已经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斜斜砸在窗框,孟怀煦收拾了下心情,拍拍脸蛋,换上标准笑容去开门。
“尊主怎么想起到这里来?”孟怀煦语气很惊喜的样子。
陆无晦站在门口,浑身萦绕着血腥气,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厮杀。他看她一眼,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绕过她走向厅内,孟怀煦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宁衡归用过的杯子,跟自己杯子的位置相对,说不定杯壁还是温的。
她像灵活的兔子般蹬腿冲刺,三步并两步先陆无晦绕过拐角跑到桌子旁,还没等陆无晦看清便用宽大的袖子一把罩住对面。
陆无晦脚步顿住:?
孟怀煦悄悄把杯子放在了袖口中再取出丝巾,然后做出擦桌子的动作,羞赧道:“看您过来实在太过欢喜,刚刚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流的桌子上都是,您坐您坐。”
她看着陆无晦在另一边入坐,心里松口气。
待假模假样收拾完毕,孟怀煦也坐下,还是刚刚那个位置:“尊主可有什么要事?”
“你首次去玉引阁,感觉如何?”陆无晦制止了她倒茶的举动。
这听起来怪别扭,总有种黄鼠狼问鸡‘你觉得自己作为食材的大餐怎么样?’的感觉。
回想起躺在石床上的情形和似有若无的丹药味,孟怀煦心口又开始抽痛,她手指无意识轻敲腿部,笑道:“尊主这话说的,药人取心头血自然是痛苦无比,不过我身体倒是顶好,应当是能撑到丹药炼制完毕再嫁给您的。”
陆无晦眉头微皱,孟怀煦也懒得再猜他心里所思所想,只希望这尊大佛视察完工作后赶紧走。
在这无言中,她手指敲着敲着逐渐慢下来,眼神忍不住地往陆无晦头上飘,有点庆幸自己没喝茶,不然怕是要一口喷出来
——面色冷凝的魔尊头上突然冒出了渐变粉红色、圆滚滚的字体“2%”。
“这个是攻略进度吗?”孟怀煦上下打量着,心里默默问系统。
007窜出来回答:[是的,以往任务进度都是以10%划分,但近期召开大会,主神空间一致认为加强正反馈会让宿主更有动力。]
孟怀煦又看一眼粉红大字:“别告诉我要一直显示吧?”
007沉思:[一般是三分钟,如果宿主你想要一直挂着也不是不行。]
孟怀煦把二郎腿放下,赶紧道:“三分钟好,三分钟好,千万别一直挂在上面。”万一到了什么重要情节需要她爆发演技的时候,笑场怎么办。
陆无晦看她动来动去、眼神飘忽,问:“身体还不舒服?”
孟怀煦清清嗓子,点头:“是有一点。”没有再提起别的话头的意思。
这也不怪她,孟怀煦在现世寡了二十年,对情情爱爱之事毫无兴趣,一心工作和画画,连被男孩追都会快刀斩乱麻先拒绝后拉黑,更别提追人聊天了。
又是一阵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只有窗外风雨声呼啸,陆无晦终于道明真正来意:“今日魔宫闯进来一位刺客,你可有被打扰?”
孟怀煦总觉得翻译一下就是:可与你有关系?
“什么!现在可抓到了?”孟怀煦微表情十分到位,先是震惊,再是忧虑,咬手指的动作又带上点害怕。
陆无晦坦白:“他后来顶替了护送你回来的两个护卫之一,现在还未找到。”
“护卫?!”孟怀煦惊叹,一幅艰难回想的样子,“实不相瞒,尊主,我在玉引阁取血半途就晕倒了,醒来睁眼就到了春风殿门口,至于护卫好像确实有两个,一个驾驭魔兽一个在车厢内,是哪一个?他该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看样子倒是没有对你做什么。”陆无晦语气淡淡。
“那就好。”孟怀煦拍拍心口,“我感觉也是,没缺胳膊没少腿,尊主放心,之后如有遇到可疑的人,我立刻报告。”
孟怀煦现下不敢试探夜明珠下落,只绞尽脑汁闲扯几句,陆无晦竟然也都一一回应,没有要走的意思,完全看不出是当初那个掐得她快要窒息的暴躁人士。
屋内烛火忽亮,惊觉天色已晚,陆无晦才堪堪起身,孟怀煦送佛送到西,一直到了殿门口。
时值深秋,夜雨寒凉。
“尊主慢走。”孟怀煦在门口委婉地告别,很是不舍的模样,实则不愿踏进夜雨一步。
陆无晦走下台阶,有人小跑而来给他撑起了伞,他回头望,孟怀煦还是那身素白衣袍,黑发如瀑,靠在门边。
刚刚看得出她一直在表现得像没事人,但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薄薄一片,殿内的光从她背后透出来,使孟怀煦的面容模糊不清,在夜色中好像不知何时就会羽化的仙。
临到走了,陆无晦还是没有谈论起那个梦,那个促使他来到春风殿的梦。他向来对前尘与因果嗤之以鼻,认为是痴人说梦,即使有也不妨碍他挥刀斩断。
可在夜雨中被光晕笼罩的孟怀煦,在他脑海中拨动了久违的一根弦,那个梦越发清晰起来,仿佛很久前她也曾站在那里。
陆无晦收回目光转身离去,从缓缓踱步到越来越急,像是要逃离什么,疾风骤雨将他包裹,衣襟全湿,侍卫举着伞跟得越来越吃力。
一朵不知从何飘来的蒲公英划过他身侧,他忽然如遭雷击,顿时再次向后看去。
殿门口早已没了那抹白色幽影,只余黯淡下来的光,蒲公英也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的还有孟怀煦的传音镜。
每月初一、十五她都随着陈冬去玉引阁,在魔宫的生活很少见到陆无晦,她有心加快进度但常常寻不到人影。
除去采血的那两天过的竟还算作息规律,丰富充实。
乾坤袋跟着她一路颠沛流离,里面的法宝和衣物被数次掏出又塞进,她干脆把传音镜放在寝殿的床榻,随拿随用。
每每认真研究各地风土人情后,跟阿碧阿素扯点谎报平安,讲得身临其境。
经常联系的还有宁衡归,他已经在宁家宝库拿到天女图的罗盘,说下次见面送给孟怀煦,倒是没有催促她去寻找夜明珠。
某个月圆之夜,孟怀煦被陈冬从玉引阁接回洗漱完毕,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想要从床头掏出传音镜时,发现它不翼而飞。
她在魔宫过得招猫逗狗,见不到陆无晦就抓住身边人,连巡逻的侍卫都被她逮住聊过天。
终于得了点夜明珠的消息想要向合作伙伴秀一把,以示自己也在干事,结果在这时掉了链子。
孟怀煦不太敢声张,毕竟她不知道传音镜会不会被别人捡到然后探查出什么。她爬下床左翻右找,连盆栽底部都不放过,却一无所获。
总不能是被侍女打扫走了吧?可她们非常有分寸,连孟怀煦吃糕点剩下的油纸都会过问一下。
她暂时放弃,最终披了个毛绒绒的白色狐裘推门出去散散步。
隆冬来临,前几日一连下了许久的暴雪未曾停歇,终于在今夜稍减风头。
圆月硕大,悬在深色的夜空,大片的雪地覆盖了魔宫的黑色地砖,反射着莹莹辉光,偶尔晃神便会觉得置于仙境。
“孟小姐。”一缕尖细微弱的头顶传来。
孟怀煦在廊下抬头,连廊顶部雕刻着四只精怪,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她。她以为看雪太久不仅会目盲还会出现幻听,甩了甩头。
“孟~小~姐~”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贴着耳畔。
孟怀煦终于意识到不是幻听,吓了一跳:“谁!”
脖颈处围着的狐裘越来越热,然后动了一下,孟怀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伸向脖子,抓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绝不是狐裘该有的触感。
她不愿细想,头皮发麻,就要眼疾手快扯下来甩掉。
那东西先一步挣脱她的手蹦下来,嘎吱踩在雪地上,压出了四只梅花印。
孟怀煦眼睁睁看着它显形,一只黑色的……肥猫。
“你你、你会说话!”
看到这肥猫的第一眼她就想起来了,是她在玉引阁周围随手救下的。
当时也是深更半夜,那猫几乎与黑黢黢的树影融为一体,孟怀煦本想坐下等着陈冬来驾车来接,顺便思考人生。
结果还没坐下屁股上就挨了一爪子,她捂着屁股“嗷”一下跳起来,比心口疼有过之而无不及。
肥猫浑身伤口看起来跟她一样虚弱,挥爪倒是厉害。
孟怀煦想起家里那主子,叹口气,把肥猫小心翼翼托起来,仔细观察后判断出它应当是无意间落入了捕兽的法阵,拖着残躯来到了这棵树下,依靠后方瀑布的泉水慢慢修养。
二话不说,孟怀煦用新学的治愈术医好了它,并对最后活蹦乱跳的黑猫颇为得意。她站在树下,看着那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回程时把这段小插曲讲给陈冬,陈冬让她靠在身上,确认她屁股已经没事,点点头只道:“世间万物有灵。”
数日后的雪夜,孟怀煦跟黑猫大眼瞪大眼,心里想:有灵到开口说话了!
“小黑?”她跨过廊中座椅,走进雪地蹲下,试探地问。
猫脸一般是没有表情的,可是她就是感觉到小黑头上冒出了三股黑线。
小黑委屈地喵喵叫:“是苍木!苍木!还是你给我起的名字!说什么会回来带我去逛人间花红柳绿的集市,果然早把我忘记了吧!在玉引阁那里我走你居然没追上来,今天也没认出我!”
孟怀煦挠头:这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主宠债!小说里没有啊!
黑猫不管不顾地要挤到她怀里,她下意识张开双臂抱了满怀,裹在狐裘里沉甸甸的。
黑猫动了动,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满意:“哼,就看你追着那臭男人屁股后面跑了,气煞我也!之前连那劳什子霜什么君你不也没看过一眼吗?”
孟怀煦听它絮絮叨叨,怀疑它跟杜引一样认错了人,不过她没着急出声纠正,伤小动物心的事情她做不到。
风雪又起,她抱着黑猫往回走,打算在床边搭个猫窝。
回到春风殿后,孟怀煦发现门口多了一封信件,被魔力安稳地托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