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喜欢他？”
叶寻从洗手间吐完出来，就听到这句带着哭腔的低吼从身后的包房传来。
“喜欢到就算他满心满眼都是别人，从来不正眼看你一眼，你还是喜欢他。”男孩哭着说。
叶寻轻抿了下唇，快步离开。
跟自己无关的事，没必要浪费时间。
“叶寻到底哪里好。”
男孩情绪失控，冲着对方大喊，“沈陌，你告诉我，叶寻到底哪里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叶寻揉着胃的手失神一顿，猛地停了脚。
沈陌？！
被告白的人，是沈陌？
沈陌因为他拒绝了那个男孩？
叶寻怀疑自己吐得神智不清，出现了幻听。
他手撑着墙，背对着那个房间退了几步。
“他哪里都好，你哪里都比不上他。”
漫长的沉默后，对方终于开口，熟悉的嗓音瞬间让叶寻浑身一热。
怎么会……
沈陌喜欢的人，怎么会是他……
叶寻脑子变得很乱，突然就有点站不稳。
一定是刚刚吐完的应激反应。他感觉自己浑身出了层汗，攥着衣摆的指节一阵阵发抖。
“他给一个来例假把裤子弄脏的女孩买卫生棉。他捏着那袋东西从便利店跑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红透了。那个女孩看起来还在上小学，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没人疼，什么都不懂。”
说到这里，沈陌很轻地拉出道鼻息，柔软笑了一下。
他说，“你知道吗，叶寻可宝贝他的校服了。平时袖子不小心沾到点墨汁，他都会立刻跑去厕所弄干净。但他却把校服脱下来系在女孩腰上，替她遮住那团鲜红的血渍，送她回家……”
沈陌话音越到后面越轻，那个包房和叶寻隔了一大段距离。叶寻却觉得沈陌每个字每个音都是贴着他耳背说的。
不然……
他怎么连沈陌每次换气的鼻息和他话音里酸楚的难过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只是他其中一点点的好。”
“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沈陌又笑了一下，“你要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吗。”
“够了。”
男孩冷声断喝，每一个字都尖锐得想骂醒对方，“你再深情再痴情再喜欢他又怎么样。他眼里只有他那个好兄弟，他永远都不会回头看你，更不可能会喜欢上你。”
“我知道。”
“那你还发什么疯。”
男孩儿又哭了起来，哭到最后近乎崩溃，“六年了沈陌，你爱了他整整六年，你够了。”
……
包房的音乐仍旧刺耳，摇骰子划拳喝酒唱歌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
叶寻几乎是用“逃”地躲回KTV包房，坐到最角落的位置，疏散快要把他撕裂的情绪。
他从来不知道，会有人对他这么用情至深。
而且还是在知道他有喜欢的人的前提下，偷偷地爱着他。
叶寻端起桌上的酒，昂脖子就朝嘴里灌。
辛辣的酒液划入腹中，刺激着难受了几天的胃，强烈的痛感瞬间冲散闷得透不过气的胸口，叶寻感觉挺爽的。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身旁笼过来一个人影，叶寻抬起头，是他青梅竹马兼半个“哥”的发小，徐翊枫。
徐翊枫第一时间拽掉他手上的空杯子，拇指朝他额头擦了擦，“出这么多汗，生病了？”
叶寻蹭掉嘴角的酒液，“没。”
“没有才怪。”
徐翊枫挨着他坐下来，“脸白得跟个纸人似的。”视线朝他鼻尖下一落，“嘴唇也是。”
最后凝住他摁着腹部的手，“胃疼还敢给我喝酒。叶寻，你涨胆了是不是。”
徐翊枫训完人，找服务员弄来杯温开水，“胃药带了吗？”
“带了。”
“吃了吗？”
叶寻面不改色，“吃了。”
徐翊枫那倔脾气，要知道他没吃药，肯定撂下一屋子人陪他回家。今天徐翊枫生日，他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为什么要喝酒？”徐翊枫终究还是发现了他的反常。
对啊，为什么。
叶寻也问自己。
一开始是因为要跟徐翊枫告白，壮胆。
现在呢……
也许是因为知道有人偷偷爱了他六年，他竟然一无所知，觉得自己很混蛋。
又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值得对方为他付出那样的感情。
也许，还有别的也许。
他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
“今天你十八岁，终于长大，终于成人，我高兴，行么。”叶寻说。
徐翊枫拢起眉心，明显不信。
他抱起手，目光犀利盯了叶寻一会儿，正要开口，他那群好哥们儿疯狂召唤他回去继续喝。
徐翊枫起身应了一句，转过脸来看叶寻，“那帮孙子，不喝趴估计不会放我走。你早上说有话要跟我说，什么来着，说完我叫个车，先送你回去。”
叶寻愣住，煞白的嘴角又白了一个度。
那封删删改改，写了一个上午的情书，突然就没了递出去的冲动。
叶寻找不到特别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突然的退缩。
但他就是不想跟徐翊枫坦白自己的心意。
至少今晚，不想。
“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礼物。”叶寻说，“毕竟成年了，礼物自己挑。”
“想要的可就多了。”徐翊枫眯起眼，“要什么都行吗？”
叶寻没深究对方的话，随口“嗯”了声。
“那可是你说的。”
徐翊枫拉住叶寻的手，突然朝他靠过去，“我要你……靠，哪个傻逼拽老子。”
那帮酒鬼等得不耐烦了，直接过来拽人。
徐翊枫半怒半笑跟对方互骂了几句，被他最铁俩哥们儿架起来拖走，摁到酒桌。
徐翊枫挣扎几下，无奈昂起头朝叶寻比了个“到家打电话”的手势。
这种场景经历得太多，人就麻木了。叶寻朝徐翊枫点了下头，推门走出包房。
胃实在疼得难受，叶寻恨不得飞回去。
他掏出手机，边走边叫车，经过回廊拐角处时跟脚步同样飞快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一托盘红酒“哐当”全泼叶寻身上，服务生吓得脸色发白，不停跟叶寻鞠躬道歉。
叶寻心情自然不会好，倒也不会为这种事发火。
他抖掉衣服上多余的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对方，“能给我一条毛巾吗？”
服务生怔怔望着叶寻，眼中还积着怕被投诉的惊恐，脸却红到了脖子根，半天跟个木头一样傻愣着没反应。
叶寻摇摇头。
算了，回家弄吧。
叶寻转身朝大堂走，一道略带惊讶的嗓音突然从身后叫住他，“……叶寻？”
叶寻下意识停脚，回头看到那个轮廓的一刹，因为胃疼颓丧弯着的肩背倏地就挺直了。
“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
昏暗的走廊中，沈陌很自然地朝他走过来，向来高冷话少的人此时温暖明媚地对着他笑。
沈陌说，“来这儿跟朋友聚会？”
叶寻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错愕。随之而来的是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垂眸避了避沈陌的视线，片刻后，用同样平静的眼神看向对方，“……朋友生日。”
“想也是。”
沈陌笑笑，视线朝他身上一落，拧起眉，“……你这是？”
“玩手机，没看路。”叶寻说，“撞服务员身上去了。”
沈陌又笑了一下，说，“我那有身干净的衣服，你要不嫌弃的话，借你？”
叶寻：“……嗯？”
沈陌朝大堂门口一指，“你这是，准备回家？”
“嗯。”
“你确定你这样子出去……能拦到出租车？”
叶寻顺着对方视线往自己身上一扫。白衬衫、浅色牛仔裤、白球鞋整个被染成了“凶案现场”，衣摆还在密密淌着鲜红色不明液体。别说出租车了，殡葬车见了他估计都得吓得撞树。
叶寻抬起头，干巴巴朝对方一笑，“本来想“嫌弃”一下的，但条件好像不允许。”
俩人同桌一年，橡皮笔擦什么的没少管对方借。
借什么不是借。
叶寻没跟对方客气。
叶寻跟着沈陌穿过一条挺隐蔽的走廊，看着对方熟练地刷卡、换电梯，上到九楼一个安静的豪华套房。
“一个好哥儿从国外回来，给他接风，订了这个房间。”
沈陌从衣柜里拿出套黑色运动服递给叶寻，“这儿没摄像头，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放心用，我去外面等你。”
“……这衣服？”
叶寻没洁癖，但衣服毕竟贴身物品，私有性太强。如果衣服是沈陌朋友的话，他不太想穿。
“衣服是我的。”沈陌说，“别人的我不会拿给你。”
叶寻和沈陌谈不上熟。
同桌了一年，也不算生。
叶寻细细一琢磨，突然觉得他这前后的反应怎么看都有点儿像是……他叶寻不肯穿别人的衣服，但如果是沈陌的，就行。
后知后觉自己传达给到沈陌的是这层意思，叶寻脸上一热，接了衣服就躲去卫生间。
关门的时候，叶寻忍不住朝客厅看一眼。
他看到沈陌弯起唇角，格外开心地笑了一下。
叶寻之前从徐翊枫那群好哥儿口中听过关于这种会员制KTV隐秘包房的特殊用途。但沈陌带他来的这里，明显不是那种地方。这里的装潢布置，更像是一个和朋友聚会喝高了，一躺下就可以舒服睡上一觉的临时小窝。
叶寻脱下脏衣服，拧条一次性毛巾把身上黏腻的酒液擦干净。
没了旁人的视线，他终于不用再强撑。他的胃已经疼到轻微的痉挛，反酸也越来越严重，随时可能会吐。
叶寻趴到洗手池，把水龙头拧到最大，食指伸进喉咙，把刚喝的那些酒扣到全部吐空，坐到地上缓了十来分钟，确定身上都弄干净了，才抓过沈陌的衣服穿上。
沈陌洁癖，同桌第一天他就发现了。
所以，千万不能把沈陌的衣服弄脏。
叶寻个子其实不算矮，光脚都有179，是沈陌实在太高了。他穿上那套宽松的运动服，袖子裤腿都挽了两截。
拉好衣服拉链，叶寻对着镜子拨了拨前额半湿的头发，拿袋子把脏衣服装好，开门出去。
沈陌站在走廊门口等他，手里握了瓶喝的。
直到这一刻，叶寻才明白沈陌那句“我去外面等你”是退到整个房间以外。
那个卫生间明明在最靠里面的位置，中间还隔着客厅、卧室。沈陌却关上门退到走廊，给了他绝对隐私的空间。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叶寻觉得温暖又舒服，胃部的痛感都被冲散了不少。
只是，沈陌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
看他的眼神变得怪怪的。
好像他去换衣服这个空档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而这个事，和他有关。
“刚找服务员要了瓶热牛奶。”
沈陌说话的调子变得很轻，视线在他鼻梁上方的位置停留了几秒，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棒棒糖在他指尖一握，又被他塞回兜里，犹豫着，说，“你要想哭的话，我……”
叶寻茫然望着对方：“……哭、什么？”
“你眼睛很红。”沈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