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愣住。
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他喜欢的真的是花吗。
他喜欢的，是那个跟栀子一样干净纯白、第一次让他有了心动感觉的少年吧。
那天，他上完小提琴课出来，看到好多人挤在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前排队。徐翊枫不知道什么事耽搁了，迟迟没来接他。七月的太阳能把人晒融化。为了蹭空调，也为了等徐翊枫，他跟着人流走进了那家甜品店。
等了挺久，终于轮到他点单。
徐翊枫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他到了。
那个路口车子不能久停，他果断放弃，挂了电话往外头走。
忽然，一个身影和他擦身而过。
他闻到一股夹杂着淡淡花香很特别的清洌香气。
那股味道明明是第一次闻到，可他却有种曾经某样东西从他记忆里剥离现在又重新回到身体的久违亲近。那种……失而复得却又不知道自己弄丢的是什么的惘然错乱。
叶寻停住脚，转身朝那个身影看去。
那个少年穿着白衬衫，背对着他站在一棵开满粉色花簇的树下，一直到徐翊枫过来握住他的手，他都没有回头。
“喂……”
叶寻失神的样子像陷在某个回忆片段里出不来，沈陌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了半天，叶寻眼珠迟钝一转，抬眸对上沈陌视线的时候样子还有一点呆，沈陌拍下他脑门，说，“你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我……”
这个秘密，叶寻没跟任何人说过。
他后来，也再没见过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叫什么名，他一无所知。
现在，那个能让他心跳加速的人已经站在他面前。六年前那个男生，就让他跟那阵突然刮过来的风一样，吹过了，就过吧。
“你不觉得，栀子花的香味特别好闻吗。”
叶寻把盯着沈陌的视线转开，昂起下巴闲闲地朝头顶望。
他站起来抓住从树上垂下来的一笼海棠，纠结要摘哪朵，“就好像……”
“就好像叶寻一样？”
沈陌也站了起来，伸手帮他把那笼他够不到的枝条按下来，薄荷味的清凉呼吸擦过耳后喷在他额角。沈陌转头看着他，“特别好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陌有意无意的触碰，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稍微贴近点跟他说话，他身体就能掀起阵异样的电流。
叶寻心跳又一瞬跳快。
好在那道贴着他的热源突然消散了，沈陌转过脸去看头顶的海棠，“那你要不要养第三十三盆？”
叶寻脑子还有点晕：“……什、么？”
“第三十三盆，你会看到它长出花苞，在你想要它开的时候，拼命开给你看。”
沈陌说，“想要吗？”
攥手里的枝条因为指尖力道一松猛地弹回树梢，叶寻惊愣眨了下眼，直直看着沈陌因为昂头紧致拉长的下颚，“这花……很难养。”
“谁说让你养了。”
沈陌眉毛拧了一下，转回头看着叶寻，叶寻胡乱揪了朵海棠，坐回桌前。
沈陌愣了一下，说，“那三十二盆已经死不瞑目了，怎么可能让你继续霍霍它的同胞。”
沈陌伸手去找那枝弹回树梢的海棠，“我来浇水，我来施肥，我来修枝剪叶。”花找到了，沈陌拽住枝条，把那枝颜色粉白，只染了一点点深红的海棠摘下来，放到鼻尖闻了闻，递给叶寻，“我来照顾他，行么。”
叶寻记忆中，他家院子跟莫奈花园一样漂亮，每个季节都有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花盛放。每次有蜻蜓蝴蝶飞过来，妈妈就会拉他去拍照。
后来，妈妈走了。
院里的花枯的枯，死的死，唯独那棵海棠，无人问津，却一年比一年长得好。
叶寻接过沈陌手上的花，走到靠院墙光秃秃一片的位置，抬脚踩两下，“种这儿，让它和这棵海棠长得一样高。”
人一旦有了特别想要又还没得到的东西就会牵肠挂肚，度日如年。
叶寻想着下次放假不知道猴年马月，他还要盼星星盼月亮才能盼到沈陌去给他种花，烦躁得连续两个晚上失眠，坐在教室浑浑噩噩晃完一个上午，下课铃响的时候，沈陌把他拉到校门口，说有东西给他看，他才元神归位。
“站这儿等我，我去拿。”
沈陌说完就转身走向门卫室，让保安领着进了个小房间。
那个时候，各处都是涌向食堂和出校园吃饭的学生。叶寻立在那个狭窄的过道，被不断向外的人流推挤着离沈陌越来越远。
透过拥挤的人群，叶寻看到沈陌蹲下身，从门卫室抱起盆翠绿的栀子，在一道道惊羡的目光中，被人流推撞着立在原地不动。
沈陌在找他。
那个瞬间，叶寻感觉他的人生以此为分界点，被切分成了两半。
十七岁前，他有爸妈，外婆，小姨，有徐翊枫、徐叔叔和岚姨。
十七岁以后，他只想拥有沈陌。
他有沈陌一个人，就够了。
“沈陌……”
叶寻拨开周围不断朝他涌过来的学生，在沈陌扭过头、他俩同时看到对方的刹那，逆着人流，奋力走向他。
“你站那别动。”
沈陌换了下手，把花盆别怀里，昂头冲叶寻喊，“我过来。”
那盆栀子根本已经长成一棵小树，修长散开的枝条差点把沈陌整个人笼进去。
“沈陌……”叶寻又喊了一声。
就在他马上要挤到沈陌面前时，一个体型健壮的男生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身体后仰，踉跄着扑向人群。
混乱中，他扬起手，本能地做出个抓握的动作。
一只拉住了他。
叶寻慌乱眨了眨眼，站稳脚抬起头。
沈陌从一笼微微露尖的青色花苞下探出半张脸，“是我。”
叶寻惊晃的心一瞬落定。
沈陌抓着他手腕的手滑向他手背，叶寻反手勾住沈陌指尖，两只手很自然地穿过彼此的指缝握在一起。
沈陌把叶寻牵到自己身边，转过脸看着他，“别再走丢了。”
周围的嘈杂好像被阳光无声过滤了，那一瞬间吹过来的风忽然就有了夏天的味道。
叶寻望着落在沈陌校服领子上的光，指尖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握，“那你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