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秋。
青石板路,石缝中间夹着青苔,年幼的子颜最怕下雨天走这路回家,稍有不慎就会脚下一滑,虽然不至于摔倒,但也让她心里一颤。现在住的这里,是老式木楼房,以前是老政府的办公楼,后来废弃不用后,就对外租赁,总共是三层楼,除了一楼每层都有木制护栏围成走廊,楼梯间晃着微亮的暗黄色灯光,爬楼回家的时候,子颜走一步,木楼梯也跟着“咯吱,咯吱”,每次爬到二楼的时候,听到这阵声响,她总会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跑,生怕跑得不快就会蹦出一个黑影把自己抓走,那时候的子颜属于--怕鬼时期。爸爸听说了这件事,从工作室的电脑上搜集了大量资料,逐份打印出来,特地带回家给子颜看:“子颜呀,我听妈妈说,你最近总说自己怕鬼,其实这世界上并没有鬼,你看爸爸给你带的资料,科学证明世上并没有鬼,你看完以后,就不要害怕了好吗?”子颜点了点头,既然科学都说世界上都没有鬼,那就是没有,除此之外,小小的她,还记住了爸爸教的“三味真火手势”,就是把大拇指搭在中指上面,再念一句:“三味真火烧起来,妖魔鬼怪快离开!”一直到后来,每当子颜独自一个人害怕时,她都会凝神屏气,竖起手指,仿佛真的有三味火在燃烧,保护着她,她也把这个手势,教给了很多害怕鬼的小孩儿。
这一年,子颜刚满五岁,初入小学,一同去上学的,还有表哥朱熙,但他并不认同自己的这个名字,原因是理学大师朱熹黑历史过多,这样的名字太容易被人讨厌了,于是就给自己取了朱重八这个名字,不允许别人叫他朱熙,子颜问朱熙:“熙哥,朱熙不是名人吗?你和名人用同一个名字不好吗?为什么要叫朱重八这样奇怪的名字?”朱熙瞥了她一眼,此“熙”非彼“熹”,跟子颜这样没文化的小孩子是说不通的,便学着大人,用老成的姿态对她说:“等你上了学就知道了。”
两人在同一所学校,但在不同的班级,妈妈和姨妈特地叫老师把两人分在不同的班级,兄妹在一起难免会打架,影响学习,分开是最好的办法,刚好两个班级一个在西端头,一个在东端头,遂了两位母亲的愿。可子颜的成绩并不遂人愿,常常倒数,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学习成绩好的同学都不愿意和他们这群“老差生”一起玩,由此这个班级分成三个党派。
首先是由教职工子女组成的好学生党派--教职工子女党,他们由班委、老师子女、成绩排名前十的好学生组成,这群人一致排外,谁敢和差生说一句话,就要被以数学老师女儿为首的四大领头踢出去(四大领头:数学老师之女乌思敏、班主任之女木洁、写作老师侄女张玉、关系户之女黄琦琦),不仅要踢出去,谁成绩掉出前十,他们还会对这个人群起攻之,并集体孤立;其次是普通学生党--由成绩未入围前十,也不位列倒数十名的普通学生组成,他们享有和四大领头说话的机会,只需卑躬屈膝,就可以不受排挤;最后就是老差生党派--由穷学生、留守儿童、被四大领头讨厌的人、老师讨厌的人以及成绩排名倒数十位的学生组成。
2017年冬。
子颜大学放寒假,每当假期来临,她是绝对要和表妹徐旻雨出去胡吃海喝好几顿的。刚到家这天也不例外,她和徐旻雨在街上拉拉扯扯就这么一路到了常去那家烧烤店,刚要进去,便撞上了从店里出来的乌思敏一行人,完全是四目相对,乌思敏挥着手叫子颜的名字,和她打招呼,子颜一副假装没看见的样子,躲闪乌思敏的视线,嘴里边念叨着:“走错门了。”边转身拉上徐旻雨的手,朝另一个方向快速跑开,她停在了离乌思敏一行人不远的白色面包车背后躲起来,探出脑袋看,乌思敏一群人愣在原地,显然是懵了,她身后的人都说她应该是认错人了,之后便纷纷离开了。
徐旻雨一只手搭上子颜的肩膀,拍了拍她:“姐,你看什么呢?他们和你打招呼,你躲什么躲?”
子颜看向身后的妹妹,把放在自己肩上那只手拿了下来:“以后在学校,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徐旻雨眨了眨大眼睛,想了又想:“我们班同学和我关系都可好了,没有人欺负我呀……”
“子颜!子颜!”妈妈的呼喊声从街对面传来“你们两躲在车背后干嘛?快过来吃东西。”
美味又可口的!胖哥牌烙烤!子颜在学校天天盼着这一口,今天!对!就是今天!吃!上!了!油滋滋的黄金炸肥肠,先卤后炸,入口酥脆,口口留香,空气中散发着幸福的香气,子颜馋嘴的表情让妈妈感叹:“上大学了怎么还是一点没长大,数学老师的女儿和你打招呼,为什么不理人家?不礼貌!”这阵幸福的香气瞬间便消散了,子颜低垂着头:“没看见。”
那时候的事情,她从没敢对父母倾诉过,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段记忆,就像是被雷活生生劈开的树,想遮住可怖的枝桠,遮不住,那道伤,永远永远的刻在身上,难以忘怀,更难以释怀。
当受害者在学校被霸凌,压迫,往往不会想到要去求助,多的是沉默不言。
因为——大家都只是孩子,孩子之间的游戏罢了,何必放在心上;小孩嘛,今天打架明天和好;不要和学习成绩不好的人玩,会被带坏的;他家里好穷啊,不要和他玩;他没有爸妈,没人养没人教的孩子……
2005年冬
小镇每一年的冬天都很冷。子颜还是要在每周六的早上,到学校去练舞,她最喜欢熊老师,熊老师有乌黑的头发,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睛,她微微一笑,嘴边酒窝就开出了花,甜丝丝的,跳舞的时候,熊老师就像歌剧里那只美丽的白天鹅,她一直都很有耐心的教子颜每个动作该怎么练。
今天上课来的是和四大领头关系交好的刘老师,舞蹈课结束后,子颜在教室门口见到了来接自己下课的妈妈:“妈妈,以后我再也不学跳舞了,我不喜欢跳舞了。”妈妈很惊讶,当初是子颜一定要来学,可如今是为什么,在妈妈的再三追问下,子颜说:“刘老师说我跳舞像笨蛋,像机器人,不仅学习差,跳舞也差,她不希望我再来学舞蹈,把我开除了。”边说边落泪:“我跳舞真的像机器人吗?我很努力的在学跳舞,我没有不用功……”
后来妈妈追到了舞蹈教室,子颜不知道刘老师和妈妈说了什么,从此以后她都没再去过舞蹈教室,直到长大成人,她都一直认为自己跳舞就是机器人。其实还有一些事她没和妈妈说,比如跳舞的时候,熊老师说自己跳得很好,把自己调去第一排站,却被四大领头呵斥到后面站着;还有更衣室不可以上锁,锁起来大家会无法进去更衣,有一次乌思敏进去换衣服后,就把门锁上了,刚好子颜在她前一个走出来,乌思敏声称是子颜把门锁上的,和一群人把子颜围成一圈,指着嚷嚷要叫她赔钱换一扇门,最后是高年级的同学爬窗户进去把门锁打开了,这件事才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