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我们了，妹妹。”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明明是冬天，却穿着一袭白色的纱裙，裙子掩盖着脚尖，又在风里舞动。

    她似乎感觉不到冷一样，青紫的手臂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偶，抬起头看月亮。

    今天的天很好，没有云，月亮也很圆，比怀中人偶的眼眸都要圆。

    她低下头，拉住人偶的一条手臂，那拇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好像在抚摸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人偶穿着跟她一样的纱裙，身上缠绕着一个复古款式的项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交握的手。

    “我好累啊，我想去月亮上面见你，但是我飞不起来。”她搂着人偶，一袭风吹过，卷动起她的长裙，连带着她也往前倾。

    女子终于拿出一只手去握住栏杆，打算回去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栏杆的一端裂了。

    就是一刹那，她的手臂完全没有力气抓住栏杆，完全来不起反应，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往下落，只是下意识将手中的娃娃往里抛。

    “砰——”

    她落到了地上，扭曲地躺在花园的石板路上，只感觉五脏六腑六腑被掐碎了一般，脑后却热乎乎的。

    “妹......”

    她竭力睁着眼睛，张开嘴巴，却再不能多蹦出一个字。

    月亮高悬，俯视着大地，冷白的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在她的眼睛里。

    楼上的人偶同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落在凳子边，它睁着大大的眼睛，樱桃般的嘴巴缓缓张开。

    “怎么不接电话啊？”

    沈栖梧拿着手机在客厅里不停地转着圈。

    “怎么了，沈姐？”小昭把目光从游戏上挪开。

    沈栖梧说：“一个找我定制人偶的顾客。”

    “有什么事情吗？”小昭不解。

    “你继续玩你们的游戏。”沈栖梧叹了口气，顺势坐到了一边的吧台那里。

    “哦。”小昭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继续跟小黎他们打游戏，这是他们最近最爱干的事情。

    沈栖梧觉得每次裴渡过来做饭，自己只能在客厅里坐着不太好，光看手机缺少尊重，干别的也没有办法专注，只能看电视。

    当初她觉得用到的机会太少，就没有安装，但是现在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就特意订购了一款110寸的大电视。

    目前这款电视成为了小偶人们的新心头好，玩游戏、看电影.......反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开着二十二个小时。

    沈栖梧看着上次跟客户两天的记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种语气怎么像是没有时间了？

    她再一个电话过去，还是空号。

    沈栖梧紧皱着眉毛，把链接打开，里面是客户的三维视图，她讲究完全复原，所以会要求对方最好只穿着背心短裤录，好方便她制作身体。

    她花了两个多星期，终于成功地制作好了一个颗头，过程中做错了或者做疵了的有十几个，总算是有一个最最像得可以算是完全复原的了。

    接下来就是身体制作，她将视角挪到躯干，大致分配好各个部分，准备开始制作了，就把视角拉近。

    突然，她发现这位客户出事了。

    她极其纤细的手臂上布满了一两寸长的伤痕，尤其是手腕的地方，一条压着一条，明显是割腕的痕迹啊！

    沈栖梧也没有了往下做的心情，立刻给客户发消息，但是没有回音。

    她怀着这具人偶真的很重要的心情，把人偶身体修画好，但是做到最后的时候，沈栖梧一直看着那些伤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于是，她下楼换个心情，打算先联系上这位客户再说，可是打了七八个电话，就是不接。

    唉，这该怎么办啊？

    沈栖梧抱着头，又顾忌着这里的小偶人们，打算出去转转。

    晏园已经开业大半个月了，生意不好不坏，至少每天都有两间房间住着人。

    钱尔他们住了一个星期就走了。

    临走的时候，沈栖梧亲自给他们做了一顿火锅，送给他们每次来都可以享受八折的优惠。

    钱尔他们也给沈栖梧很多建议，比如可以跟村里其他的农家乐合作，让游客体验那些项目，比如可以设置一些手工艺制作活动，泥塑、软陶......都是相对简单，又受欢迎的活动。

    沈栖梧深受启发，打算忙完现在这具人偶的活计，就去准备，但是现在她心里只有那位客户的事情。

    烦死了。

    沈栖梧从后院的小门那里直接到了右花园里，沿着石板路走了两圈。

    她之前定制的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跟她有点像。

    沈栖梧本来以为是送给别人的礼物，因为也不是以前了，市面上也有模仿真人的人偶定制，所以她就制作了。

    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有另外的可能啊？

    随身抱着的话，不会是因为原型已经不在了吧？所以她的话语里也流露出那种急切得没有将来的感觉。

    沈栖梧很烦，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花园里转圈的样子，被另一个人看着。

    “老板。”

    沈栖梧循声看去，那边是一扇花窗，裴渡正站在花窗后面。

    “是有什么事吗？”裴渡蹙眉看着叉腰转圈的沈栖梧。

    沈栖梧走过到廊下，跟裴渡隔着这扇花窗，“没什么事情，就是......”

    “要不过来坐坐？”裴渡问。

    沈栖梧转了半天也累了，便点点头，“也行，你往后退一下吧。”

    裴渡把花窗开到最大，退到一边。

    沈栖梧直接从花窗那里跨到了裴渡宿舍的阳台上，朝裴渡得意地一笑，“我本来都没想到这么好过来。”

    “嗯。”裴渡又拿了张凳子放到阳光小茶几的边上。

    沈栖梧坐下来，“我接了一个单，结果联系不上对方了。”

    “我体验过。”裴渡正在一边泡茶。

    “你也体验过这个？”沈栖梧诧异。

    裴渡把泡好的果茶拿过来，又拿了两个精致的玻璃杯，“写过几篇游记，对方收了不给回复。”

    “然后呢？”

    “那家杂志倒闭了。”裴渡说。

    “就这？”沈栖梧眯着眼睛。

    裴渡轻轻晃着茶壶，缓缓往茶杯里倒果茶，“那几篇游记出现在了另一家杂志上。”

    “你去要稿费了吗？”

    “没有，因为这几篇游记的署名变成了那个最开始接收我游记的人。”

    “你就放过他了？”沈栖梧听着来了气。

    裴渡放下茶壶，抬头对着沈栖梧一笑，“当然没有，他做了三个月的噩梦，又被人举报剽窃，回老家转行了。”

    沈栖梧看着裴渡的笑容，心里一怔，拿起茶杯遮住微微上扬的唇角，“那就好，总不能白吃亏。”

    “那你呢？”裴渡问。

    沈栖梧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

    “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偶师，不要过多介入他们的因果。”裴渡说。

    “我只是觉得心烦，虽然之前看到过很多生死的事情，但是在现在看到一个现代人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很烦。”沈栖梧无奈，“因果介入？我又没有真正见过她们，肯定介入不了吧。”

    裴渡说：“但愿。”

    “还有一层，这是我第一次接人偶定制的单子，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的问题。”

    “不会，你的手艺没问题。”

    沈栖梧笑了，“没必要对我这么有信心。”

    “要不去山上走走吧。”裴渡建议。

    沈栖梧犹豫片刻好，点了点头。

    刺耳的警铃声划破了别墅区的宁静，警车在一栋豪华的四层别墅前停下来了。

    警员下车后，别墅区的物业和保安都迎了上来。

    “人在哪里？”

    “后花园。”

    刑警队长一边让人去检查维护现场，一边带着人去事发地点。

    后花园石板路上躺着一具扭曲的女尸，穿着白色的纱裙，一半多都染了血。

    因为是冬天，这里的气候又干燥，所以尸体的变化不大，但是从纱裙上已经干硬的褐色血迹可以看出，这个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刑警队长抬头看着女子落下来的地方，是个没有栏杆的阳台。

    一边的保安说道：“我们来的时候，那里的阳台栏杆悬着半掉不掉，我们怕掉下来，所以马上上去把快掉下来的栏杆拿到了里面。”

    听到这个，刑警队长立刻生气地说道：“你们说有人被杀了，那这就是刑事案件，怎么随便地破坏现场。”

    保安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物业倒是坦然，“我们也是怕对尸体产生二次伤害。”

    刑警队长带着人立刻去了二楼检查，他仔细地检查了那副拆下来的栏杆，又去阳台上检查了栏杆的连接处，几处检查下来，收集了不少东西。

    他又在这个房间里四处转了转，见楼下的法医初步检查完尸体，就要进行了搬运了，便要准备下楼，路过一旁的矮柜时，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可是自己带上的警员在另外一个地方，便觉得是自己的疑心病犯了，就带着人下了楼。

    在他离开之后，矮柜上的那具人偶，眨巴了下眼睛。

    刑警队长下来的时候，有警员在询问物业关于这个坠亡女子的事情。

    得知这一位叫周晴，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刑警队长虽然从事这行三十多年了，见过不少惨案，但是还是难免唏嘘。

    等警员们都处理好，要走的时候，这别墅又来了三个人。

    “我苦命的侄女啊！”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扑过来，被人拦住了。

    “死是你侄女？”刑警队长问。

    旁边一个精瘦的中年妇人，装着哭腔，“对啊，我们就这么一个侄女，没想要她怎么就没了啊？”

    他们身后是一个普通的带着厚眼睛的学生打扮的人，应该是他们的儿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抿着苍白的嘴唇。

    “周晴在的时候，他们不怎么来。”物业附到刑警队长耳边。

    刑警队长点点头，一挥手，“全部带回警局。”

    周晴是坠亡，但是是意外坠亡，还是被人害了，还需要物检那边。

    刑警队长审完他们就放他们走了，只是在他们走了之后，刑警队长深深地看着刚才的记录，尤其是周晴叔叔的和那个物业的。

    周晴的叔叔叫周发，妻子叫吴秀，孩子叫周健，三个人录完了笔录，刚坐上车，周健就拉着吴秀的肩膀，“妈。”

    吴秀拍拍儿子的手，“放心，你爸的手艺你放心呢。”

    “就是儿子，咱们将来就可以去住豪宅了，还管别的吗？”周发笑道，一扫刚才的悲苦表情。

    “真的？”

    “真的。”吴秀说。

    周健这就放心地躺到了后座椅上，开始幻想自己将来请那些同学来家的时候，那些同学会有的表情，想想就得意。

    检测结果出来的很快。

    周发得知警方对周晴死亡的结果就是意外，高兴地立刻辞职，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周晴的吧别墅，准备继承周晴的遗产了。

    “这里总算归我了。”周健满意地在看着周晴的房间，这间房间是这栋别墅里最好的一间，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森林和湖泊，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夏天的景色他也是见过的，肯定好看。

    周健把房间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打开，仔细翻找起值钱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偷呢。

    周晴有很多东西，重要的都锁在衣帽间的保险柜里，不重要的就随便放在外面。

    周健随便翻了翻就翻出来十几件珠宝首饰，他想了想吴秀，犹豫了片刻，还是单独收起来，打算之后送给自己女朋友。

    他似龙卷风一样把周晴房间闹了个遍，只剩一个保险箱没有被打开，周健也不急，反正迟早是自己的。

    周发一家三口成功入住豪宅，准备拿着周晴留下的前开始新生活，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首饰会莫名奇怪的失踪。

    吴秀以为是周健偷的，周健坚称没有，因为他自己私藏的那些也消失了不少。

    周发以为是有小偷，又想到国外的“寄生虫”，所以让人仔细查了房子，安装了监控系统还是没有用，就是丢了。

    不过之后也没有发生丢珠宝首饰的事情，他们就以为过去了，继续生活。

    不过没两天，他们发现自己的生活用品会变化位置，诡异极了。

    吴秀开始做噩梦，说：“要不咱们搬走吧，这里有点邪乎啊？”

    周发胆子很大，“搬什么搬？封建迷信，这里现在就是咱们的了！”

    “就是。”周健符合，他可舍不得这么豪华的房间，从前他房间只有二十多平，他早就看上自己堂姐的房间了。

    吴秀也说服不了丈夫儿子，只能继续住了。

    之后，一家三口都开始做噩梦了。

    于是周发和吴秀他们开始白天睡觉，终于不做噩梦了，而周健因为要上学，还是得晚上睡觉，被噩梦折磨得天天上课睡觉，还被叫了家长。

    周发这才重视起来，决定找个懂法的过来。

    周发找了个三流的道士，做了一场法事，安生了几天而已，情况复发。

    尤其是周健，都开始恍恍惚惚了，一下脚踏空直接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吴秀心疼儿子，跟周发说要搬走，周发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是他也被折磨得不行，勉强同意了搬走。

    就在他们要搬走的前一天晚上。

    周健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仅是睡不着，也是不敢睡，他害怕，他已经好几天梦见周晴在自己面前问自己，为什么要害她了。

    周健直接跟周晴说，周发才是罪魁祸首，自己只是受益者而已，让周晴去找周发，但是周晴就好像认定他了一样。

    夜深了，周健终于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

    藏在床底的人偶爬了出来，静静地坐到了周健枕头的另一边。

    周健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突然感觉前面有东西，于是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去。

    “啊！”

    巨大的喊叫声回荡在豪宅里。

    周健猛地从床上蹦起来，往房间外面冲，却忽略了脚下，从三楼直接滚到了二楼的周发、吴秀房门前。

    周发和吴秀穿着衣服打开门，就看见扭曲着躺在那里的儿子。

    周发立刻去打救护车，而吴秀马上扑到儿子身边，见周健不停地张嘴，似乎在说什么，便俯下耳朵。

    只见周健不断重复的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