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窗外并没有出现极致浪漫的蓝调时刻，反而多了一层灰朦。
从树尖延伸到上空，都是一片模糊。
丛薪有些混沌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场争吵中，尽管起因与她无关，可她还是想到了她的初恋。
在大学期间，丛薪曾有过一段校园恋爱，那个男生是隔壁学院，每次上公共课的时候总会刻意坐在她周围。
丛薪不是个敏锐的人，但身边不乏有敏锐的人，在听到那个男生可能喜欢她的言论后，一下子就羞红了脸。
跟绝大多数的传统家庭一样，早恋这种词是绝对不能发生在初高中的，丛薪虽看过无数青春悸动，但属于她的那场悸动却在一个相对对的时间段内堪堪萌芽。
她开始留意那个男生的动向，甚至要超过他对于她的关注，在学期末，男生终于表白。
毫无疑问她们在一起了，恋爱的甜蜜让丛薪浑身上上下下都透着一圈粉色泡泡，那段时间她待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短，脸上的妆容越来越精致，看待世界的眼光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丛薪心想，怪不得总有人在缅怀初恋，初恋就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是天边最纯洁的云，是窗外最葱郁的树，一眼就让人舒心。
可初恋也可以是黑云压城的云，腐烂凋朽的树，而造成这一切的最大推手，就是叫做时间的顽皮者。
热情消退，慢热的人还在兀自沸腾，丛薪想过自省，想过挽留，但没有想过冷漠不可抵对。
那时候的丛薪还不懂喜恶同因的说法，在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在想她明明跟两年前没有大的变化，那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的冷漠？
是她的不上进，还是她的普通？
可这之前，他很明明喜欢她的淡然和淳朴……
丛薪开始回避新的感情建立，直到工作之后她才发觉，感情适用地只能是学校，成年人的世界叫资源换置。
她没有资源，也没有新的感情。
路姐说她这种情况属于一种感情创伤，其实丛薪也不知道是不是创伤，但她确实再没有为谁心动过。
想到这，丛薪下意识瞄了眼下铺。
此刻的小姑娘正趴在床上，双腿高高翘起，有一搭没一搭蹬着混杂的空气。
她双手托腮，大口嚼着口中的果冻，目不转睛看着平板上的综艺，或许是怕笑声泄出来，在咽下果冻的瞬间捂住嘴唇，肩胛轻颤。
意识到多虑的丛薪正准备收回目光，却被小姑娘抓了个正着。
“小姐姐，你躺了多久了？”
准确来说是七个小时二十八分三十七秒，但丛薪并没有说出这串精准的数字，她只含糊了一声：“七八个小时。”
“那你是从始发站上的车吧。”
“嗯。”
“躺那么久累不累，要不要下来坐一会？”小姑娘一骨碌坐起身，轻拍了拍身侧。
丛薪本想拒绝，但她的腰腿显然并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逞强，她慢吞吞掀开一角床单。
“哎呀，这一次性床单也干净不到哪去，你就直接坐就行。”说完一把就将丛薪按在床上。
“这样近一些，我们也好说说话，吃不吃果冻？”
一如既往地不给她留拒绝的时间。
丛薪握着手中的果冻，小声道了声谢，然后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袋芒果干。
“啊，这个牌子我也买了。”小姑娘从身后的大袋子里精准掏出一袋一模一样的芒果干，“但火车上的零食还是分着吃会更香一些，这袋留着我们明天吃。”
她将芒果干塞回原处，接过丛薪手中的一把撕开，双腮鼓鼓继续发问：“你为什么要去x市啊？”
“看看风景。你呢？”
“我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因，就是我爸妈说我不能再在家躺尸了，于是就给了我补钱让我出来去去身上的霉味。”
“你还是学生？”
小姑娘摇摇头：“去年就毕业了，随大流考了一年研也没考上，现在是标准一名无业游民。”
小姑娘字字铿锵，丛薪认真打量着她，怎么会有人把无业游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小姑娘似乎也察觉出她的诧异，笑眼一眯：“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没有。”丛薪脱口而出，“我就是觉得你挺勇敢的。”
小姑娘一惊，但很快就笑了笑：“是吧，我爸妈也这么觉得。”
“你爸妈？”
“是啊，她们说现在人这一辈子要工作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准确的方向和足够的热情是很难支撑下去的。
但迫于生存压力和舆论影响，大部分人还来不及思考，就草率选择了一份既不擅长又不热爱的工作。就算强撑坚持一时，最终也逃脱不了痛苦结束的宿命。
所以她们一致认为，我敢坦诚跟她们明确说明我需要一段时间去寻找答案，是一件对自己负责和勇敢的事情。
尽管我的这段时间会被世俗认定为虚度光阴，不务正业，啃老巨婴，但我只是将未来的迷茫期和痛苦期提前，又不是一辈子都这样了，没有什么好羞于启齿的。”
丛薪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一时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托辞借口，还是肺腑之言，但她很确定一点，她有点羡慕眼前的小姑娘。
无论是她开明的家庭，还是她独辟蹊径的观念。
“所以你去x市也是为了寻找目标？”
“算是吧，正好我近期在拍视频，出去也利于我积攒素材，对了，小姐姐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小姑娘边说边从行李箱里翻出相机：“你能帮我充当一会摄影师嘛，我一个人操作会不太方便。”
丛薪刚想拒绝，但一听那句一个人不禁想到那个冷漠的对视，终是生出恻隐之心。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会拍照。”
丛薪这话绝非谦逊，而是她的拍照水平是真的很烂，烂到她可以把一米七五的美女，拍成一米二的侏儒。
以至于后来的每一次拍照前，总有人会点出来一句：“没事，你就大胆拍吧，只要比丛薪强就行。”
所以这么年，丛薪没有一张自拍照，她摆放在床头的唯一一张单人照还是公司团建时，某男同事帮她随手一拍的。尽管当时那位男同事也被调侃拍照技术太烂，但丛薪觉得还好就洗了出来。
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和那位男同事私下搞办公室恋情，还有人说她暗恋男同事无果，故意装不会拍照的人设，就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众说纷纭，丛薪只觉得离谱，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一定擅长拍照？
“而且我也不会……构图……”
应该是构图。
确认自己没有说错专业词，丛薪暗暗松了口气。
“没事，我来教你……”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小姑娘的嘴就没停过，丛薪第一次了解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新词，尽管她拍出的东西还是那么一言难尽，小姑娘仍维持着满脸笑容。
“对，很好，右手再低一下下。非常棒，这个镜头非常好。”
丛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双手很诚实地更加卖力。
看来她的技术也不至于那么差嘛，只是没有遇见合适的师傅教给她正确的方法。
“非常好，最后一下。”
镜头聚焦到小姑娘的脸上，一条简陋的零食分享视频就算是录制完毕。
“你看看还需不需要再补拍个近景。”
“小姐姐，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嘛，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搞个兼职。”
学习能力强？
她？
丛薪连连摆手：“我不行，都是刚刚现学现卖的。”
“就是时间短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天赋嘛，你要对你的能力自信一点。”小姑娘像是打了鸡血般举起手，但抬头一瞥眼前多出来的人影，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没出声，只是将盒饭摆在小桌上，等看见丛薪要起身才补充了一声：“我马上就走。”
丛薪才抬起来的屁股僵在原地。
他这是回答小姑娘不满，还是让她别着急起来。
丛薪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根据自身的经验，临上床前在小姑娘耳边劝道：“既然你男朋友都过来了，有些事还是当面聊一聊比较好，说开了也就翻篇了。”
小姑娘一听这话，眼睛睁得圆圆的：“男朋友？”
“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语调猛地一拔高，整个车厢的人都看了过来。
男人脸色渐沉：“林鱼，你要是在这么吵就自觉下车。”
他走至丛薪面前，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暖意。
“我是她舅舅，不是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