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辛安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冲动地带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去家里。辛安谨慎地提醒程杭一，“哥哥，你不要告诉爸爸，他会凶我的。”

    程杭一承诺可以，他随意地问，“你怕你爸？”

    快十岁的辛安有些苦恼，“别人说我爸爸以前脾气很好，可现在他脾气一点都不好。”

    程杭一想起一件旧事，有次同学会上肖芳他们提起过，辛修正曾经去往融安高中，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怒扇辛语。

    程杭一的手握紧方向盘，他问，“他会打你吗？”

    “会啊，打得可疼了。”辛安想了想，他问，“哥哥，你和我姐姐是同学，你见过她吗？”

    “见过几次。”程杭一说。

    辛安又问，“她提起过我吗？”

    程杭一摇头。

    辛安有些失望，“姑姑说我和我姐长得很像，可是我没见过她，听说她学习很好很聪明，脾气也很厉害。”

    程杭一上次见辛安，的确觉得他和辛语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可这次见，又觉得他们长得没那么相似，辛安的面部轮廓已经初见男孩的硬朗，辛语的五官相比较而言，是更加柔和一些的。

    辛安又说，“我爸妈总是因为姐姐吵架，他们总是互相指责。我妈想搬去电梯房里面住，我爸不肯他说那里是姐姐的家……”

    小孩子聒噪地吐槽着烦恼的心事。

    程杭一想到辛语，她当初恨极了辛修正，决绝地离家出走，宁愿进工厂打工都不愿向辛修正低头。如果她知道，辛修正现在过得很糟糕，是否会开心一些呢？

    车子到达怡景苑的楼下，辛安从车里钻出来，他仰头看着程杭一，好奇地问，“哥哥，你和我姐姐关系好吗？”

    “……”程杭一竟然不能简单回答好或者不好，他们曾经做过同学、做过恋人，可他们现在老死不相往来。

    辛安希冀地望着他，“你见到我姐姐时，能告诉她一下，我爸爸没有出轨，我妈妈不是第三者，他们是在姐姐的妈妈去世后在一起的。”

    “不能。”程杭一爽快地拒绝，“我找不到她了。”

    -

    程杭一回家时，杭彦卿已经等在家里，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程杭一随口说。

    杭彦卿吭吭哧哧地解释，“你舅妈和你妈关系好，她偷偷告诉你妈，你回融安了。”

    “嗯。”程杭一应了一声。

    杭彦卿不放心地说，“你妈估计会给你打电话，你想一下理由。”

    “再说吧。”

    杭素瑾打电话无非是追问，程杭一为什么突然回融安，其实不是不能如实告诉的：他分手了，发现对前女友一点都不了解，来融安找前女友留下的痕迹。

    杭彦卿看到程杭一手里拿着个深蓝色的本子，他伸手想拿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程杭一侧身避让，没有让舅舅摸到本子。

    杭彦卿愣了一下，但是他没追究。

    程杭一累极了，“我想去睡会儿。”

    “去吧。”

    外公八十多高龄，仍旧耳聪目明，他等程杭一回房间，这才问儿子，“程杭一失恋了？”

    杭彦卿点头，“估计是。”他又说，“听我姐说，上一段分手已经有段时间，看他的状态像是还没走出来。我怎么觉得，程杭一谈的女朋友，应该是咱们融安人。”

    外公只对其中某句话应激，“外甥随舅，程杭一倒是一点不像你。”

    杭彦卿尴尬地笑，“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我结婚前的确混了一点，但结婚后我可没乱来。”

    外公轻蔑地戳穿，“那是程实秋办了厂子，交给你管理这才压制住你，否则你真要翻天去。”

    提起姐夫，杭彦卿是心服口服，“你别只怪我啊，程杭一痴情这点，像他爸。”

    外公骂骂咧咧让他滚。

    杭彦卿拎着包赶紧跑了。

    -

    程杭一头疼欲裂，脑袋里像是一辆辆列车驶过，他的身体告诉他应该躺下，可执拗让他坐着，一页页地翻动发霉的本子，逐行地审视辛语的文字。

    这是辛语的纠错本，语数外、物化生的错题集合在一个本子上面，高中的题目程杭一已经几乎忘记，看辛语的誊抄，模糊有些印象。

    英语部分占了纠错本的二分之一，英语是辛语最为吃力的部分，她不爱背诵单词、不爱做阅读理解，可现在她可以大篇幅地输入代码。

    对了，辛语说过她高中的暗恋对象很擅长英语。

    程杭一苦涩地哼笑一声，辛语写这些英语单词的时候，想的可能是那位暗恋对象吧。

    英语部分，程杭一快速翻过。

    数学部分放在最后，这是辛语最为擅长的一个科目。

    这一部分没有具体的题目纠错，只有一次次考试的分数统计，被做成曲线示意图。

    辛语数学基本在一百二以上，一百四是最高峰值，最低是一百一。

    往后翻，下一页同样是曲线示意图，只是多了一个对比图，下面用英文字母简写标注着名字：CHY。

    程杭一？

    程杭一把本子摊平，他仔细地看上面已经不甚清晰的文字。

    大小数学考试的成绩，全部被标注在上面，简笔画在几个交锋的位置，画着“嘚瑟的笑脸”和“哭丧的脸”。

    这是辛语手绘的，她和程杭一的数学成绩对比图。

    有一行字十分小，像是刻意压缩后的文字：程杭一是人吗？分数怎么可以高？

    下面是更小的一行字：他好难追啊！

    程杭一看着这行字，心被揪起来，像那张被他撕碎的画一样，揉得皱巴巴。

    翻动下一页，是一张被胶棒站在纸张上面，被撕下来的试卷一部分：程杭一，146.

    这张试卷是程杭一的，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辛语的纠错本里面。

    是辛语撕下来的？还是他撕下来送给辛语的？

    程杭一捶着脑袋催促自己：快些想起来，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这张带着分数的试卷，的确是程杭一的，的确是他送给辛语的。

    那是辛语第一次打砸周晓琳家，被辛修正糊弄后，她上当受骗误以为真的是自己第六感出错，误会了辛修正和周晓琳，上门向周晓琳道歉。

    电视，赔新的，玻璃，赔新的。

    为表诚意，辛语手写了一份解释声明，写了是她误会和莽撞误伤了周晓琳，事情不是那天晚上发生的那样，她已经认识到错误，希望大家不要以讹传讹，给周晓琳造成二次伤害。

    三单元，除了周晓琳家，共十一户，辛语却写了十二份。

    最后一份，辛语放在书包里，带去学校。等到肖芳和右后方的男同学离开座位，辛语把纸张盖在程杭一的试卷上，“那天是误会，这个才是真相，麻烦你更新一下脑袋里的八卦，吃瓜吃完整。”

    程杭一正心烦气躁，他眼皮未动，把纸张掀开，倒扣在旁边。

    辛语啧了一声，把双手盖在他试卷上，蛮横地要求，“我和你说话，你要回答，这是礼貌。”

    “鲁莽起来打砸的人，不需要尊重。”程杭一捏着辛语的手腕，嫌恶地挪开一大截，始终不肯给辛语一个眼神对视。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女生，自有一套审美标准，程杭一无疑站在顶端，身高、长相、成绩、家世，他傲视万物，万物甘愿臣服，就连高冷孤傲、脾气差都成了吸引人的亮点。

    辛语却臣服在他的数学成绩下，“146，有你不擅长的科目吗？”

    程杭一捏着试卷，从左上角随意撕裂，将破碎的纸张塞进辛语手里，他轻抬眼皮语气不耐，“你喜欢的话，拿去吧，别动手打人。”

    “……”辛语被噎了一下，“你挺幽默。”

    辛语擅长数学，最高分140，仅有一次，从未突破。她把破碎的纸张铺平，叠放在自己的试卷上，遮盖住自己120的分数。

    肖芳从厕所回来，见同桌盯着试卷看，跟着看了一眼，“卧槽，突破新高啊。”

    “不是我的，程杭一的。”辛语双手捧着脸，白日做梦起来，“从今以后，我改名字叫程杭一。”

    “快醒醒吧，下节课是你最不喜欢的英语。”肖芳泼冷水。

    程杭一只记得辛语说改名，却不记得他把试卷撕下来送给辛语。

    辛语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把这张破碎试卷贴在本子上门的呢？

    抚平破碎试卷上门的褶皱，翻动下一页。

    最后一页纸上，写着：北、上、广、深、杭

    “杭”这个字，和前面的字距离较远，应该是后来补充上去的。

    杭。

    程杭一想起来，他们重逢时，辛语曾经问过他，“你名字里面的杭字，是因为你家里人喜欢杭州吗？”

    也是那天，程杭一才知道，他们同班时，辛语曾经关注过他的名字，他们不是毫无交集的老同学。

    同样是因为这句话，让程杭一误以为，辛语曾经注意过他，给了他死缠烂打的勇气。

    因为喜欢杭州，才会注意到他的名字吗？

    辛语在本子上写下这个字时，她会想到程杭一吗？

    -

    程杭一在房间里睡了沉沉一觉，他早上醒来后对外公说要出门一趟，外公关心地劝导，“人要向前看。”

    程杭一点头，他需要一个答案：辛语为什么会在除夕夜回到融安。

    程杭一不认识辛修正，辛修正却认识程杭一，他打开门见到程杭一时，没有丁点吃惊，“昨天听辛安说，你来过家里面。”

    “你认识我？”程杭一不解地问。

    辛修正确定地说，“辛语的高中同学，从A市转学过来的，二楼西户老校长的外甥。你们同班时，辛语在家里提过你的名字，她对你评价不太好，说你冷漠不好相处。”

    程杭一不是来和辛修正叙旧的，他们没有交情可谈。

    “你可以把辛语外婆家的地址，告诉我一下吗？”程杭一问。

    这句话倒是让辛修正意外，“你找辛语外婆家地址做什么？”

    “追问一个答案。”

    辛修正犯难，“我知道以前的住址，不知道他们是否搬家。”

    “可以。”程杭一说。

    辛修正把地址写在辛安的本子上，递给程杭一。

    “谢谢。”程杭一拿着纸张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