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花升空,在半空中爆开,四下花语,美不胜收,胡府众人在发髻歪斜的主母带领下,气势汹汹之余在胡府花园假山池塘边捉到了一只破旧的布鞋,而布鞋的主人正衣衫不整的在火树银花中狂奔,途中被金吾卫司阶曹随着人追捕按在地上,左梁大喊:
“住手!吾乃侍御史左梁!”
金吾卫众儿郎爆发出一阵哄笑,左梁成大字形被牢牢地按在地上,四肢乱划,曹随嘴角一挑,粉白的娃娃脸上,现出一个十分完整的酒窝,他稍稍一抬下巴,压着左梁的两位彍骑便将左梁提起押跪在地上,曹随上前一步,手一抬,用刀鞘抬起左梁的下巴。眯着略圆的眼睛看了看,调侃道:
“谁?哪个惹不起的大人啊?”
左梁被两个彍骑扭住手臂,疼得发抖,兀自梗着脖子,喊道:
“我是侍御史左梁!你快让人放开我!我有要事!”
几个金吾卫又笑了一番,却仍不肯放开他,曹随笑道:
“今夜陛下大宴群臣,左大人不与天子夜宴却趁夜狂奔,不是趁着除夕人人宴乐犯了什么大案吧?”
左梁对上他的脸,见微雪挂上了他的睫毛,乌沉沉的一双眼睛尤其的淡漠,左梁心里明白,曹随仗着自己是太子通事中舍人曹晋的堂兄弟,金吾卫司阶,显然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有意戏弄为难,但太子的人,他惹不得,于是缓了口气,说道:“曹将军,可否移步与左某一叙。”
曹随露出一个讽刺的篾笑,刚要开口,左梁抢道:“我却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如今夜将军阻了我,若是因此害了人,将军安心否?”
曹随略一沉吟,挥了挥手,彍骑松手放开了左梁,左梁暗自动了动疼的麻木的手臂,对曹随一拱手,低头道:“多谢将军!”
曹随却不让路:“既是人命关天,也是我金吾卫当管之事,不妨带路。”
左梁整了整衣冠,对曹随长揖:“闻风言事乃御史之责,不敢推辞!”
言毕,从曹随身旁头也不回的跑了,一众金吾卫不甘心的看着他的背影说:“曹哥,这小子敢参东宫曹大人,怎么不干脆打他一顿出气?他寒士出身能奈你我何?”
曹随看着左梁的背影没入烟花,没有应答,带着一众彍骑翻身上了骏马,继续巡街去了。
左梁经此一遭不敢在大道上奔袭,只好在房舍间小路蜿蜒前行,由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到了殿中御史吴征家里,已经是明月西垂了,吴征的孩儿年幼,闹了前半夜的烟花爆竹,守不住岁,被就在榻上睡着了,吴征将屋檐下挂着的自己父子两个糊的的大红灯笼重新续上灯油,忍住困意,饮了口凉酒,刚脱了鞋子,拿起一卷书打算提提神,就听见砰砰的拍门声,忙不迭的踩着鞋跑去院子里,隔着大门问道:
“谁呀?”
门外左梁气喘吁吁的低声道:“吴兄,是我,左梁!”
吴征啊呀了一声,赶紧打开门闩,一边开一边说:“这都玉兔西斜了,你怎么来了?我在殿内没有见到你,你参驸马薛参与国子博士胡誉结果如何了呀?”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左梁,见他衣服打着结,还丢了一只鞋,蓬头垢面顿时吓了一跳,瞪大眼睛说:
“冀州你……你参权贵被降罪了?”
他说完,立即用手将左梁扒了进来,左右看了看,急急忙忙的关上门:“快!速速与我来屋里,我准备好盘缠,天一亮你就出城!”
左梁扶住他手臂,一边向里走一边笑道:
“兄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形容说来话长,进屋细说。”
左梁与吴征进入西厢,自己动手温了酒菜,一边将白日里受到皇帝姐弟挤兑敷衍,到夜里不忿翻了国子博士府的围墙听墙角,再到路遇金吾卫种种娓娓道来,吴征惊愕连连,连浮几大白,赞叹不已,时而苦闷皇家偏袒权贵敷衍了事,时而怒骂胡誉道貌岸然,又恼恨金吾卫仗势欺人,连番激动下,双眸晶亮,精神昂扬全无半点睡意了,他嗟叹道:
“东宫太子通事舍人曹晋举止逾矩,你参他有何不对?你我御史,不就是要防微杜渐以正天下吗?他曹随竟然假公济私羞辱于你,真是不知所谓!等兄捉住机会,参他一本!”
左梁连连摆手:“这……到不打紧,只是我虽听闻胡誉继室逼女嫁人偿债,但来时路上遍想律典,却未发现可用之文啊。”
吴征道:“左兄,此等儿女小事,本就不值得你寅夜冒险啊,按律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你言说,那胡小姐未曾身死,那奴婢也未咽气,胡誉堂堂五品之职,焉能为此等小事所撼动?”
左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眉眼略沉,吴征又说道:“只是按照长公主的脾气,她提起此事,也不会毫无用意,只是草蛇灰线伏笔千里,你我没有参透?”
吴征自言自语了一番,抬头一看,左梁提壶倒酒,已经酒满杯溢,左梁却定定的看着酒杯,看着酒水流了满桌,吴征心疼的哎呀一声,忙按住他的手,拿下酒壶,并将酒用手指揩着往嘴巴里送,一边嗦一边心疼道:
“可惜了,可惜了。”
左梁愣愣的看着他忙活,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刚刚在胡府,偷听到胡严氏逼嫁胡眀慧时,他明明是满怀义愤的,也在那内祠的大门打开之际,对着那姑娘在黑暗里灼灼的眼哞仗义执言,且一路飞奔而来,就算是碰上金吾卫的刁难也不曾退缩过,可没几个时辰,他这股气便泄了,他奉为金科玉律的律例典籍如同一场大雨,于这隆冬时节浇灭了他的不平之火,那姑娘灼人的眼眸在他的脑海里也像画一样,被这大雨浇得一团模糊,他这场激动,显得可笑又单薄。
左梁兴致全无,困意上头,乘着酒意倒头在榻上就睡了过去,留下精神百倍的吴征,兀自琢磨着长公主隐藏用意,直到东方渐白,才迷糊过去。
东方渐白,大年初一,艾锦守在长公主的凤阳阁院内看寺人宫女点燃青竹,撑起幡子,长长的锦绣鲤鱼缓缓的飘扬起来,艾锦一时兴起,跑过去,仰起头看了看阳光下粼粼闪光的刺绣鱼鳞,忍不住发出赞叹,刚想要跃起身上去揪着瞅瞅,就被人轻轻按住按住肩膀,艾锦猛的一回头,就见徐疆一张堪称明艳如桃花的笑脸明晃晃的对着她大放光华,艾锦右手握拳打算给这朵桃花增点颜色,就被他轻松捉住了手,刚要发作,就听他身后有人温声说道:
“文仲,不可无礼。”
徐疆闻言松开了手,艾锦抬头一望,就见太子娄旭带着通事舍人曹晋,她立即屈身大礼,恭谨说道:“大长公主府帐内府队尉艾锦见过太子殿下!”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新…新年新禧!新岁新福!”
太子温和地说:“承你吉言了。”
他弯下腰,亲自伸手虚虚的扶住艾锦的手臂,将她带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绣福字荷包来,从里面拿出一匹镶嵌着珍珠宝石的玲珑的赤金小马,放在艾锦放在艾锦手上:“艾队尉丁午新禧。”
艾锦惊喜的握住小马,忍不住抬头 ,面前少年人触目如旭日华光,乌黑的睫毛掩映下那双眸子柔和沉煦,乌黑如绸的发整齐的裹在幞头里,面如白玉,隆准龙颜,艾锦下意识低头弯腰,再拜谢道:“臣叩谢太子赏!”
她的手忍不住摸索一下小马,喜爱非常。
太子笑眯眯的看着她说:“姑母可用膳了?”
艾锦道:“正在摆膳。”
语音刚落,殿门一开,新桃迎了出来,对太子及曹晋、徐疆各礼,说道:“殿下新年多喜乐,徐大人,曹大人,公主令奴婢迎太子。”
太子随新桃入内,就见娄新月正召唤人为他摆椅子,也不拘谨,大礼之后笑道:
“侄儿娄旭,恭贺姑母新春福至,喜乐绵长。”
徐疆、曹晋同施礼,长公主笑着打量了他一番,对他伸出手,笑道:“嗣儿,真是好久不见了,快来,坐姑姑身边来。”
娄旭笑着坐在娄新月身边,娄新月细细的看了看他说:“你弱冠年纪,便去集州推政,除夕都未能赶回,真是辛苦了。”
娄旭笑道:
“嗣儿不敢居功,推政还主要是各位郎君,侄儿主要还是学习。”
娄新月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当年宫变,你还是个幼儿,只有姑姑手臂长,转眼就阁列朝,如今千里迢迢能去集州推政于獠人了。”
她眼里难得的欣悦,带着期许的赞赏:“嗣儿给姑姑拜年,姑姑将啸云十六小卫送给你以供差遣如何?”
娄旭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曹晋,娄新月眉毛一挑,眼神随即落在曹晋身上,此人长眉入鬓,目如点漆,着一身春水绿色锦缎常服,身量笔直,态度从容,见公主看向他,立即拱手:
“臣,东宫通事舍人曹晋,见过长公主。”
娄新月顿时恍然:“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曹氏麒麟儿曹晋。”
她说着眼角扫了一眼略紧张的太子,对着曹晋道:
“说吧,有什么事儿。”
徐疆悄悄的伸手拉了拉曹晋的袖子,曹晋顿了一下,太子道:
“姑母,嗣儿想要长公主府旅帅傅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