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也不是板着脸的那一茬,见走远了,就奇怪道:“你是阁主的弟弟?”
“如假包换。”宁熠笑了笑。
太白又细细打量一番,啧啧称奇:“我跟了阁主这么多年,从未听他提及过你。”
“失散太久了。”宁熠神色平静,声音却有些喑哑。
自觉触及到了别人伤心事,太白也不问了,只道:“能再次相认就好,欢迎来到斩妖阁。”
“我们一般都住在山上,你随我来。”
斩妖阁坐落在山脚,据太白说,山脚是用来办公事的地方,而生活起居,大家都是在山上。
无事不可随意进出结界,须要持有委托帖,才可以出去,进入则需要持有斩妖阁身份牌。
到了山顶,宁熠才发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围绕山尖居住,而是在山顶有一大片平地,像是把山水平削掉了一截。这不像是山本身就有的,更像是某种仙法。
还有仙法捏成的田地,甚至有人在田里用仙法种下的菜。
“这些仙法……倒挺有意思的。”
太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些产生兴趣。
寻常来这里的人,不是满口为了斩妖除魔,伸张大义,就是为了学习仙法保身,或是为了悬赏讨口饭吃。从没有人过问过这些小仙法。
“这些仙法都是比较偏门的复杂仙法,是阁主四处爱收集这些。那些田地是负责耕种的弟子的仙法。每个人都负责不同的工作。”
“当然如果你想学,去翻一下书,应该都有记载。”
“好。”
“现在空余的房屋大概就是这些,你选一个住下吧。”
宁熠看了看太白拿来的地图,上面有着零零散散几个空房间的标注。
“阁主住哪里?”
太白点了点最南边的某处,这处显然稍微大些,也有自己的庭院。
“阁主有时候在山上清修,不喜太多人的地方,一般没什么事也不要去打扰他。”
宁熠看着那旁边有个空房,便点了点头,示意要住这里。
“好,那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后一个屋子便是你的,我稍后给你拿一些衣服和用品。”
“那就麻烦太白兄了。”
……
夜里的山顶刮着凉风,月明照树,疏影摇摆,寂寥无声蔓延。
宁熠慢慢地走着,风渐渐停了,山间独有的烟雾丝丝缕缕又慢慢笼罩了上来。总觉得雾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云中雾中,最后的房间隐隐若现。
他就这样走进了自己的房屋,咯嗒一声关上了门。
左生笔直站在房屋的另一侧,听到关门声后叹了口气,回想起方才。
……
左生知晓自己记性不好,记忆时常残缺,便有记事的习惯。厚厚的记事簿里,自己曾写下禁止自己查看最早的记事。
左生知道自己绝不是无端写下这些话,所以从来没有往前翻过。
今天的一切都太诡异了,他回去第一时间拿出记事簿翻开了前几页。
那雪白的纸上,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宁熠”二字。还有大片的墨迹污渍,像是墨未干被水浸了似的。
耳畔窸窸窣窣又传来了尖叫……
他无意间撞倒了几本书,古老的书被撞了个散架,书页零落一地。
他骗了自己一百年。
他发狂般往后一页一页翻过去,所有页都一模一样的写着那个人的名字。翻到某一页,突然在纸上浮现了一条一条仙法,左生渐渐安静下来。
那是他自己设计的仙法,名为忘忧。
它可以让人遗忘痛苦,逃避现实。
它曾无数次拯救了左生,这一次也不例外。
书被啪一声合上,所有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满页的名字。
他反复念诵着忘忧仙法,直到神色清明自若。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手腕内侧的那个红雾形成的印记,所有的尖叫声都从这里传来。
果然是那些恶念,转移了一部分到他身上。宁熠倘若跟他分别至少百年,那所承载的恶念绝不止这一个印记。
想到这里,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
太白把东西送到宁熠门口的时候,宁熠已经把身上清洗干净了。没有污泥掩盖的他的容颜,在烛火中竟有勾人心魄的美丽。
“宁熠,你的衣服我放在这里了。”
“好,谢谢。”
太白见宁熠不说什么,便要走。
“明日……”宁熠迟疑了一下。
“我们一般在学堂一楼用餐,学堂在山东边,没有任务,上午一般会在学堂学习仙法,下午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明日你来,便与你讲一些斩妖阁的规矩。”
“好。”
换了衣物,却还是没什么困意,宁熠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沿着路继续往深处走,走向那庭院。
庭院里点了檀香,烟与雾交织,浮浮沉沉,暗香萦绕。
庭院深处似有人影。
“哥。”宁熠试探叫了一声。
人影动了动,传来一道疏离而慵懒的声音。
“过来罢。”
宁熠朝庭院走了几步,借着月光看到左生躺在庭院的横椅上半眯着眼。
“你今天可有什么不舒服?”
宁熠勾起唇角:“倒是比以前更轻松了些。”
“那些红雾,已经很好压抑它们了。”
恐怕是因为吸食血液的缘故。
思及此,左生微微变了变脸,总不能每次都要被他压在身下吸血吧?
“哥这是在关心我吗?”宁熠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在月光照耀下模糊了棱角,乌黑的眼中生出几分温柔。
左生眼皮跳了跳,没接他话茬:“那会儿……你没有意识了?”
“是的……所以,对不起。”
左生见他诚恳回答,一时间倒忘记了要说什么。
气氛一下有些微妙。
沉默了一阵,宁熠还是先开口。
“百年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宁熠闷闷地说。
“几乎没有能想起来的,不过……”左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或许我真的是你哥。”
听出来左生话里的咬牙切齿,宁熠顿了一下。
他并不好奇过去,只是能清清明明活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眼前这人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拯救,从沾满鲜血的深渊中拉他一把,是他交付性命都在所不辞的。
更何况曾经……
“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左生又问。
“想去看看仙法书,学点东西。”
“没了?”
“……应该没了。”
“也好。我院子里有处书房,没事你可以去看看书。”说罢咳嗽了几声。
他姑且是认下了这个弟弟。
宁熠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露在外面的一截苍白的脖颈。
“在这吹风凉,早点回去休息。”宁熠把自己刚换上的外褂脱下披在左生身上,“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