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从哪里开始呢,我的朋友们?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场馆顶部,穿透了屋顶化作笔直的光,“啪”一声,舞台灯光全亮。

    铜雀下意识闭眼,场馆的冷气很足,但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稍稍一动冷风就钻入皮肤和队服之间。她颤抖着手摘下耳机,茫茫然举目四望,台下的一张张脸看不清面孔,都仿佛带着诡笑的白色面具,鬼魅一样盯着她。小腹的坠痛让铜雀产生了一种自己容易被一柄长剑或是这些视线前后贯穿的感觉,她想要蜷缩在椅子上保护脆弱的腹部。

    她的赛场首秀被一个博弈失误满血震慑钉在耻辱柱上。

    身后是无限荣耀,而他们背离灯光与欢呼,向黑暗寂静的后台走去。铜雀下台时踉跄一下,扶住前边队友的后背这才站稳,队友半回头瞥了她一眼。

    阵阵的耳鸣,嘈杂的机器声,无数的人声,雪落声,铜雀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一句“我就说不该招她。”

    太吵了,人声,机器声,解说声都纠缠在一起,叠在铜雀的神经上。

    铜雀接过队友铃铛递的矿泉水,走进卫生间,“哗啦”一声倒在头上,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漂染了一缕紫色、湿哒哒垂在脸上的长发,直愣愣的眼睛,突兀地立在那里的鼻子,有些发白的嘴唇,下巴上因为生理期而长出两个痘痘——铜雀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见过顶尖大学年年第一名,院系、市、国家奖学金拿到手软的学霸吗?见过五分钟攻破一个网站的吗?见过16岁博士身兼理学学士兼理学硕士兼文学硕士兼哲学博士兼理学博士智商187的天才吗?

    对,方渡鹤没见过,除了谢耳朵。

    至于方渡鹤本人,平平无奇的代码螺丝钉罢了,长直发牛仔裤运动鞋,住在寸土寸金的琼城最边缘,坐着空荡荡的夜班公交回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像电视剧主角那样靠着车窗会把脑浆颠匀——然后裹紧羽绒服向租住的蜂巢走去。

    琼城的娱乐设施很少,租房和吃饭这种基本生存必要已经花去了一大部分工资,这座城市连植物都长得规规矩矩,何况是人呢?而这块已经被蛀空的土地又实施了自己的报复,也就是恶劣的天气,贫瘠的资源,譬如现在,连雪粒子也没有。

    方渡鹤跺开楼道的声控灯,一个黢黑的身影赫然蹲在前方她家门口,楼道里没监控,想到这方渡鹤后退一步,合租的舍友都是同公司的估计还没回家,她又后退了一步。

    忽然人影动了动,朝她伸出一只手:“嘟嘟……”

    方渡鹤松了口气:“铜雀?你吓死我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这里来。”

    方渡鹤伸手拉铜雀起来,就势抱了抱她:“好啦好啦,到家啦。”

    方渡鹤开门,走过合租公共区,又把门钥匙插进另一扇门。

    “这么警惕?”

    “不,不是防我室友的,虽然男女体力差悬殊,但我觉得这个工作强度他们根本没精力策划犯罪。”

    一道影子跐溜一声从方渡鹤脚边钻出门,哒哒哒跑上楼。

    “回来,回来!”方渡鹤扶额,“傻猫——你先进屋,我把猫捉下来。”

    给自己家玳瑁起名阿拉斯加这件事在方渡鹤的人生遗憾中能排上前三。阿拉斯加有着对外界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在陌生的世界里莽莽撞撞一往直前,俗称傻大胆。而跟阿拉斯加一起养大的白猫萨摩耶,怂得日常躲被子,但是点了跳起来按门把手开门,徒爪从里面开双扣笼门的逃生技能点。

    方渡鹤抱着阿拉斯加回来,叹了口气:“我一直避免在萨摩耶面前开锁就是怕她学会拿方便面捅门。”

    方渡鹤撩开铜雀耳边的鬓发,仔细端详她,倒了杯热水捧给她。

    “储物间有卫生巾,别拿DEF的,它塌房塌的不冤,谁家的卫生巾会做薄荷味啊。饿不饿,蒸鸡蛋羹给你吃。”

    方渡鹤拿手好菜,鸡蛋羹,泡面加卤蛋,挂面卧荷包蛋。铜雀私底下想,方渡鹤可能是蛋壳成精吧,这辈子离不了鸡蛋。

    鸡蛋打碎搅匀了闷在热气腾腾的锅里,变成松松软软淡黄色的鸡蛋羹,搅碎了淋上酱油和香油,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只剩满口咸香。猫咪虽然不爱吃,但蹲坐在碗边睁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喂给她们呢,又只低头轻轻地闻用鼻子碰一碰,于是铜雀笑着把蛋羹塞进自己嘴里。

    铜雀刮下最后一点鸡蛋羹的碎渣一口吃掉,长叹一声歪倒在方渡鹤膝盖上,侧躺着,保护住自己的小腹:“嘟嘟,我是不是不擅长电竞呢?”

    方渡鹤用五指梳理她的头发:“你这就是被优秀表彰和影视小说框死了,不是每次碾压式胜利,不是长得漂亮,不是十项全能就不能被看见了吗?生理期第一天能做事就已经非常非常棒了,何况是你这么严重的状况,我亲眼看着你因为疼到吐,浑身冷汗,止痛药只是不完全地止痛,清不了别的debuff,要求那么高干什么?”

    “我总不能每次打比赛遇上生理期都这样吧?”

    阿拉斯加走过来,铜雀挠了挠她的脖子,于是阿拉斯加努力地用脖子压向她的手指,最后头靠在地上,身子也咕咚一声倒下了,翻出雪白的、圆滚滚的肚皮,四只小腿伸在空中,呼噜起来。

    “所以去看病啊!痛到这个程度还不去看!”

    “三年中药,一年西药,”铜雀两手一摊,“still,有时候我真的非常想把这个地方剖出来。”

    “你以为我没想过?剖出来会造成器官移位激素失调……”方渡鹤叹了口气,“打游戏吗?”

    为免场外方渡鹤走进储物间。

    第一局,方渡鹤催眠师。既然是弱狼,先把铜雀带走,免得夜长梦多,方渡鹤如是想。她提着刀直冲冲去找铜雀,俩人撞了个满怀,对着对方头顶的红色数字愣了一下。

    第二局,方渡鹤侦探,快趁铜雀不注意把她验了,于是她拉着金水找了找,找到了凉透的铜雀。方渡鹤 :D

    第三局,方渡鹤拿哨兵,站在电力室跟人聚众等修电,“当——”方渡鹤:死的谁?九号,九号不是我吗?拉铃的是谁?是铜雀。方渡鹤拉开储物间的窗帘,对铜雀缓缓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铜雀:“。”

    铜雀:“一点了,睡觉!你是不是在笑我?”

    “没有,我在很悲伤地哈哈哈。”

    方渡鹤手机响了:“喂?”

    方渡鹤:“……”

    方渡鹤:“…………”

    方渡鹤:“………………”

    方渡鹤撤回了一个诡笑症。

    12:05am

    方渡鹤:“我现在去公司测。”

    方渡鹤把阿拉斯加抱到铜雀肚子上,深深埋在猫的团起来的身体上吸了一口气,借此获得了一点力量:“好好睡觉,你们仨都是,妈妈要去挣钱养你们了。”

    如果你加入语C群,半夜皇帝驾崩没有起来奔丧,你会被踢出语C群。

    如果你加入工作群,半夜工作没有起来奔丧,不是,加班,你会失去获得特殊一般等价物的资格,最后冻饿而死,被踢出生物圈。

    方渡鹤裹紧自己,像任何一头社畜行尸走肉地一样走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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