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尹聪毕业的第四年。

    他总算能在觥筹交错的聚会上游刃有余。酒杯相碰，噼啪作响，在他听来就好似贝多芬的瑞士歌曲主题小变奏曲。短小的变奏间夹杂着窃窃私语，尾音的震颤附带一段人们的开怀大笑。尹聪的知觉，像棉花，像面团，铺开在这不大的金色大厅中。

    当他收到请柬时，关于年龄的错愕从背部蔓延至发梢，一股怪异的颤栗诞生。在他这个岁数，结婚应该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尹聪想着。今天的主角是他大学社团的老朋友何宇。他和自己的大学女友总算是修成正果。在他们刚谈恋爱那会，尹聪问过何宇是怎么考虑两个人的以后的。那个时候何宇的回答稍微干脆，干脆得让尹聪并不相信他们能长久下去。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是他们还是走一步，再一步地到了结婚的阶段。尹聪认为自己就是一张纸，如果一个人出现了，那么自己至少要写下一段山盟海誓的。

    所以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孩。

    几位大学的老同学正在不远处交谈。男生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腰间没熨平的褶皱变成了一张苍老的面孔，静静地凝视尹聪。他稍微感到不适，梦幻的感知在这个时候中断。一位女同学开口：“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就结婚。”随之就有人接着说，“幸福总是很突然。谁知道什么时候遇上真爱呢？”可惜这并不是对话该去往的地方。“你们还记得陈昕吗？”直白的切入让几个人的气氛稍微变得沉默。在空气快凝结的时候，总算有人打破了沉默。“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上个月。”

    真正的话题突如其来，于是尹聪毫无防备地被敲碎成了碎片。眼睛咀嚼着泪水，如饼干碎屑一样掉落在西装上。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刚学会游泳的那个下午。

    他和他都沉在水中。

    盛大阳光倾泻而下。他最后一次亲吻他。

    巨大的窒息感和无法言语的情绪冲进脑海。

    他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眸。阳光穿过蓝色水域进入他的棕色眼睛，被另一个他印在心里。

    那个时候，陈昕把手放在他的心口。陈昕张口要说些什么，冰冷涌入，气泡破碎升腾，可是陈昕只是注视着他。

    寂静笼罩。他盯着陈昕的嘴唇，努力拼凑那一句话。

    “我。”他的嘴唇微张又缓缓闭合。

    “恨。”一串破碎的气泡从唇间涌出，漂散。

    “你。”最后一个字，无声无息。

    大厅的金色光芒模糊，再次把尹聪的知觉拉入水中。

    阳光在水面破碎，陈昕的棕色眼睛只是沉静地注视着他。

    “……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几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上个月就……”

    声音逐渐拉近，像水面外的呼喊，将他从幻觉中拽回。他的视线慢慢聚焦。

    说话的那个男生的脸变得清晰了，嘴角勾着一丝莫名的笑。话题似乎已经预热完毕。

    “听说他在做那个。”直白的语言刺进尹聪的耳朵。

    “别说。”尹聪的声音像溺水者最后的呐喊，沙哑而颤抖。

    “哪个啊？”礼炮已经准备拉响，谈话即将来到最高峰。

    男生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音节都像尹聪挣扎时的气泡，破裂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