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镇上开着一家客栈,名叫子夜客栈。南来北往的修真者都喜欢住在这家客栈,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家客栈每日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价格又不如其他客栈那么贵,老板娘更是风趣幽默,人也笑盈盈的,让人见了就开心。
水东流也住在这间客栈。
虽然从外表看来,水东流不像是个修真者,但他确确实实是个术修。
所谓术修,就是以术法作为修行,阵法符箓都是他们修行的内容,这些术修们大多都出自宗门,实力雄厚,有闲有钱,把自己关在屋里研究阵法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而修行的法器和符咒都很贵,单打独斗的术修要想在中州活下去,甚至要靠算命维持生计。
水东流就是最底层的术修,身上除了糊口的罗盘,几乎什么都没有。
当水东流背着浑身是血的陆血言进入子夜客栈时,吸引了客栈里大部分人的目光。
气氛剑拔弩张,有人暗暗伸手,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老板娘出场,笑意盈盈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她看上去年纪不大,为人处事却十分沉稳。见到水东流先是一惊,随后瞧见他背上昏迷的少女,又是一惊。
惊完过后,她眼波流转,含笑问水东流:“客官,您昨天入住时是一个人来的,今天怎么多了一个姑娘?”
其他人听到这话,看水东流的目光跟着变了变,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受伤的姑娘不意外,估计他是想捡漏罢了。
水东流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他叹了口气,礼貌开口:“老板,莫要开玩笑了,麻烦再开一间客房,我出钱。”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后掩唇一笑:“公子倒是真君子,只可惜,今天小店爆满,没有空房了,公子只能跟这姑娘凑合住一间了。”
水东流哑然:“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两碎银递给老板娘:“还有一件事,麻烦老板准备些伤药来,这姑娘受了重伤,需要止血。”
老板娘掂了掂银子,道:“那好吧。”
“我可是看在公子你长得俊的份上才帮忙的,要不然,谁做这赔钱的买卖啊。”
她的声音婉转如莺啼,婀娜身姿飘然远去,留下的是无尽的暗香,引人遐想。水东流无视大堂里其余客人的目光,背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陆血言上了楼。
陆血言身上的青衫都已经染红,比水东流第一次救起她时伤的更加严重了,水东流颇为嫌弃地替她把最外层的衣衫脱下,这才将她放上了床。明明是落霞宗的大小姐,明明可以呆在宗门里衣食无忧,偏偏总想着跑出去,水东流想着,忽然想起了自己,他愣了一下,没有再继续想,毕竟他也确实没有立场说别人。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水东流道:“进来。”
门被应声打开,老板娘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飘进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箱,木箱中散发出淡淡的清苦气息,闻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药。
老板娘转身关门,一边将药箱放在桌子上,一边还有心情调侃水东流:“这姑娘瞧着真漂亮,您真是赚大发了。”
水东流抬头看了她一眼:“神龙草还在我手里,你不想要了?”
老板娘听见神龙草三个字,脸色一变,立刻褪去了外表妩媚,无奈道:“公子,你不能总拿这个威胁我,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水东流却已经起身,把空间留给她:“你替她换药,我不便留在这里,先出去了。”
“不怕我害她?”
“你可以试一试。”门关上后,老板娘嘁了一声,无奈自己有求于人,只好替床上的陆血言看病,陆血言身上几道大穴都被水东流点住,堪堪能止住血,老板娘换药的手法极其熟练,甚至还极具观赏性,没过多久,陆血言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的漂漂亮亮。
老板娘摸了一把陆血言的脸,少女的脸颊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摸起来肉嘟嘟的,这么个小姑娘,也不知是哪里被那人看中了。
她开门走出去:“公子,人我已经包扎好了——”
“欸?人呢?”
老板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子夜客栈屋顶,水东流一袭白衣,脸上戴上了白玉面具,面具纯白光滑,是一大块白玉做成的,瞧着有些冰冷,而且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门主,我们查到了三郎的下落。”
“说。”
“他被关在了问月宗,听说七天后霍宗主儿子大婚,他们要杀了三郎庆贺。”
“门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水东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几天想办法救三郎出去,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
“是。”
身后的人已经远去,水东流将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如冰似玉的脸。
又是剑宗,这些该死的剑宗。
他转身下了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老板娘已经离开了,他走到床边,身体顿时僵住了,陆血言身上被纱布包裹了全身,但是肩头还裸露在外,老板娘竟然没给陆血言换衣服?
水东流深吸一口气,坐立难安,刚才那副沉稳的模样立刻不见了。
他找不到干净的衣服,只能拉开床里面的被子,盖在陆血言身上,就在此时,陆血言睫毛一颤,忽然睁开了双眼,无神的眼睛对上了水东流,水东流向后退了两步,整张脸已经变得绯红。
陆血言没看出水东流的异样,她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却无从察觉,水东流猛地背过身,陆血言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
“水东流?你怎么在这儿?”
“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的。”水东流无奈道:“我让客栈老板帮你上药,没想到她没帮你换衣服。”
陆血言逐渐恢复了神智,回忆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她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好赶紧裹好被子。眼看她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又开始盯着自己,水东流想,他说一句话就让她相信自己了?
“是你救我回来的。”
“是。”
“谢谢。”陆血言说完这两个字,裹着被子不说话,她现在有些无措,头脑也一片混沌。
水东流道:“需要我找人通知你爹娘来接你吗?”
“不要。”陆血言果断拒绝,水东流明明知道当初她是怎么跑出来的,现在竟然还跟她开玩笑。
“那你打算去哪儿?”水东流问。
“我不知道。”
水东流见她一问三不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瞧她萎靡不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于是道:“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息吧,之后的事等你的伤养好了再说。”
水东流走出房间,走下二楼,见老板娘摇着团扇喜滋滋地看账本,他轻咳一声吸引老板娘的注意:“老板,给我再开一间房。”
老板娘没给他好脸色,慢悠悠道:“不好意思客官,我这客栈今天太火爆,楼上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不好意思?”水东流眨眨眼,指了指楼上:“靠楼梯那一间没有任何声音,那屋子里的住户刚走,你确定没有空房?”
老板娘哑口无言,本想忽悠水东流,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看破了:“公子慧眼,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公子。”
水东流不接话:“还有,帮我给那姑娘拿几件衣服。”
“那姑娘醒了?”老板娘满眼八卦:“诶,怎么样,那姑娘身材极佳,婀娜多姿,和公子郎才女貌啊。”
“名动中州的柳娘子何时该做老鸨和媒婆的勾当了?难不成是自认不如裴笑,打算放弃济苍谷掌门的位置了?”
柳娘子嘴角一抽,水东流一张嘴就直戳她心窝。
“公子嘴毒,比我柳娘子手里的毒药更胜一筹。”
“过奖。”水东流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在她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做不到,那神龙草恐怕就要枯萎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那株草药,柳娘子想发作,偏偏又无可奈何,她可是名动中州的毒医娘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奴家尽力。”柳娘子狠狠地看着水东流的背影,等拿到神龙草,她一定要先毒死这个男人,才能解她心头恨。
陆血言还在床上发呆,见柳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些干净衣服。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对方却嫣然一笑,朝她抛媚眼:“小姑娘,看什么呢?我长得这么好看?”
陆血言点了点头,她目光灼灼,笑容真诚不似作伪,偏偏她一笑,仿若骄阳,带着十七岁少女的朝气,柳娘子因少女的点头一愣,一向自信的她居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这小姑娘当真是好相貌好气度。
陆血言不知道柳娘子的心中所想,但她知道眼前人在帮她:“谢谢你,你是水东流的朋友吗?”
柳娘子一瞬间有些沉默,如果她和水东流算是朋友,那中州人皇就和被镇压的妖皇拜把子了,他含糊的应了两声,反问陆血言:“你和水东流是什么关系?”
陆血言摇头:“我们只见过两次,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柳娘子有心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忍了下来:“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不是他的朋友。”
陆血言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老板,莫非您和水东流有什么过节吗?”
“哈哈怎么可能?”老板娘打着哈哈:“水公子风流倜傥英俊的很,我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过节?”
陆血言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老板娘赶紧转移话题,把红绸木剑递给她:“姑娘,你是个剑修吧,就算不用把好剑,怎么也不能用木剑啊。”
陆血言看到自己的剑,一向混沌的思绪像是有了锚点,她接过剑,轻轻抚摸着剑身,语带自嘲道:“我原来也有一把剑,但现在那不属于我了。”
她不仅丢了她的剑,也丢了她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