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辨是非

    随后又将“偷工减料”的根源指向了工部拨款不足和历年“默许”的潜规则,更点出了扶登秦设计“过于理想化、不顾成本”的问题;

    言下之意,非我萧氏一家之过,是这整个链条的积弊。

    巫工们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道理”噎得一时语塞,愤怒依旧,却找不到更犀利的言辞反驳。

    确实,工部拨款抠门是常态,巫工们追求极致性能而忽略成本也是事实,这矛盾由来已久。

    但一想到阿桃扭曲的腿和扶登秦肿得老高的手腕,还有众巫工险些丧命的危险之景历历在目,那憋屈的怒火就烧得心口发疼。

    萧景明站在姐姐身后,听着她平静却暗藏机锋的话语,看着巫工们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子,脸上神情复杂。

    萧景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姐姐沉静的侧脸,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明白姐姐是在为萧氏开脱,用最体面也最有效的方式平息事态,维护家族利益。

    这手段,萧景明学不来。

    萧春和将账册递回管事手中,目光再次投向扶登秦的方向,这次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审视。

    “秦工,”

    萧春和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距离感:

    “惊闻工部新贵在此次意外中亦受了伤,春和深感不安。家弟景明行事莽撞,若有冲撞之处,还望海涵。”

    萧春和微微颔首,算是致意,但那姿态,更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安抚,而非平等的歉意。

    “此间事故,萧氏定会详查,给工部、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至于后续工料……”萧春和的目光转向弟弟。

    “景明。”

    萧景明立刻上前一步:“阿姐?”

    “你亲自督管。”

    萧春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按扶工正手札所载,用足料,足工。成本几何,损耗多少,如实报给我。工期延误之责,自有我去向太子殿下陈情。”

    萧春和顿了顿,补充道,“眼下,先把扶工正那份‘原版’的手札图纸,拿来给我瞧瞧。”

    萧春和的目光最终落回扶登秦身上,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深藏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萧春和不是来道歉的,她是来评估损失,掌控局面,并亲自验一验,这差点让萧氏栽了大跟头、也让巫工部天才断腕伤神的“理想图纸”,究竟是何方神圣。

    泥泞的工地上,萧家大小姐的锦缎裙摆与粗糙的环境形成刺眼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药味、泥腥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掺杂着愤怒、憋屈与冰冷算计的气息。

    扶登秦一直沉默着。

    从萧春和出现,到她条分缕析地将责任推卸干净,再到这看似周全的“补救”和毫不掩饰的审视。

    扶登秦手臂上的夹板沉重地压着,腕骨处的剧痛一阵阵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冰冷和愤怒冻结的荒芜。

    扶登秦没有看萧春和,视线落在自己裹着厚厚夹板的左臂上,那是她赖以为生的手。

    然后,扶登秦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萧春和精致的云锦裙摆,越过她身后那辆华贵的马车,投向远处铅灰色的、仿佛永远笼罩在阴谋之上的天空。

    萧春和的话,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耳边嘶嘶作响。

    “工部默许……”

    “历年皆循此例……”

    “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太子殿下。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扶登秦的心尖上。

    扶登秦想起太子案头那封染血的“谢”字奏疏,想起谢督政阴鸷的眼神,想起萧景明欲言又止的提醒,更想起那批断裂铆钉崭新的金属断面上,那冰冷刺目的、布满砂眼的劣质痕迹!

    那上面,盖着太子特批的印信!

    是“精制品”!

    是太子亲批的!

    萧春和可以巧舌如簧,将责任推给工部拨款、推给历年旧例、推给风雨无常。

    但萧春和口中的“工部默许”,萧春和要去“陈情”的“太子殿下”,就是扶登秦此刻心中所有疑虑和愤怒指向的最终靶心——

    姨母扶登岚的手札,姨母以命守护的水利之志,她呕心沥血的改良方案,在这些人眼中,难道就是可以为了成本、为了“旧例”、为了所谓的“大局”而轻易牺牲、随意篡改的东西吗?

    阿桃的腿,她们所有人的命,在这些冰冷的算计面前,就如此轻贱吗?

    公孙止方才的话语犹在耳边——“用你所学,行你应行之事,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可此刻,她的所学,她的坚持,换来的却是阿桃可能终身残疾,换来的是一句轻飘飘的“工部默许”!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从扶登秦的四肢百骸缓缓凝聚,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压过了崩溃后的虚弱。

    扶登秦没有像巫工们那样激愤地反驳萧春和,因为她知道,在这位萧家大小姐滴水不漏的“道理”面前;

    在那些冰冷的账册数字面前;

    在“太子殿下”这四个字的威压面前,此刻的争辩,苍白无力。

    扶登秦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自己,从那粗糙的木凳上站了起来。

    扶登秦的身体因为虚弱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微微晃了一下,公孙止的手无声而稳定地扶住了她的右肘。

    扶登秦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脊背。

    她脸上泪痕未干,面色依旧苍白如雪,但那双刚刚还盛满绝望和迷茫的眼眸,此刻却像被寒冰淬过一般,透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冷光。

    扶登秦没有再看萧春和,也没有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仿佛要刺破那厚重的铅云,直抵那九重宫阙深处。

    “图纸……”

    扶登秦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石岳,拿给她。”

    扶登秦的视线终于落回萧春和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彻骨髓的冰冷。

    “萧大小姐,”

    扶登秦的声音也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扶登秦:“铆钉是新的。也是废的。是谁批的条子,谁点的头,谁默许的旧例……这笔账,我心里记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景明复杂难辨的脸,最后定格在萧春和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今日之事,萧氏给工部、给太子殿下的‘交代’,我等着看。”

    “而我,”

    扶登秦的目光投向太子营帐所在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动摇的决心。

    “我也会亲自去问问太子殿下,他特批的‘精制品’,到底是用来锁住沧江狂澜的桩子,还是……”

    扶登秦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冰冷质问,如同淬毒的利箭,悬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扶登秦没有再看任何人,她离开了公孙止的搀扶,虽然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阿桃所在的医帐走去。

    她的背影在雨后初晴却依旧显得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蓄满了无声的力量。

    她要一个解释。

    一个来自那个高高在上、将她们视为棋子的太子南宫昭铭的,解释!

    萧春和站在原地,看着扶登秦倔强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扶登秦最后那冰冷锐利的眼神,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精心维持的从容里。

    她捏着袖中那份刚刚拿到的、还带着墨香的手札图纸副本,指尖微微发凉。

    这扶登秦……比她预想的,更难缠,也更……倔强。

    萧春和本以为搬出太子,以她准太子妃的身份,她们这群巫工定然就息事宁人了。

    可扶登秦她竟敢如此直白地将矛头指向太子?

    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悄然掠过萧春和的心头。

    萧春和意识到,这次事故,恐怕远未结束。

    而这扶登秦心中埋下的那颗名为“质问”的种子,一旦发芽,或许会搅动难以预料的波澜。

    萧春和必须尽快掌控局面。

    “景明,”

    萧春和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

    “立刻按我说的去办。我要看到最快的进度,最好的料!还有……”

    她的目光扫过散落的断裂铆钉残骸,眼神幽深:

    “彻查这批货的所有经手人,一个都不许漏掉!

    萧春和需要给太子一个“交代”,一个能让太子满意、也能让萧氏从这泥潭中脱身的“交代”。

    同时,萧春和也要看看,扶登秦这份执拗,到底能走多远,这次又会撞上怎样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时间倒回,四天前,谢覆舟和谢椒映大吵之后......

    谢覆舟几乎是撞开谢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冲出来的。

    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椒映居里那令人窒息的药味、谢椒映怨毒扭曲的面孔、还有那句如同毒蛇般噬咬进他心底的诛心之语——

    “你又何尝不是...把她当成了寄托你那些...对扶登岚求而不得的妄念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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