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第一天,空若爱依迎来了开学报道日。
两个月前,母亲为筹备在东京开设的画廊,带着她从阿根廷回到了日本。
由于画廊筹办工作繁琐,无法专心陪伴和照顾她。在询问她的想法后,将她寄宿到了宫城县的舅舅家——京谷家中,并让她转入表哥所就读的青叶城西高校。
七岁以前,她一直随父母生活在日本,两家人交往密切,常常一起聚餐、游玩。
七岁时,因父母职业规划,全家移民到了阿根廷,但两家依旧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和电话往来,并没有因为时间和地域的隔离而变得生疏。
在全新的国度里,其母亲作为一名出色的艺术品鉴赏家和收藏家,依然展现出了卓越的艺术赏析能力和敏锐的商业嗅觉。
她在阿根廷的雷科莱塔成功开设了以“空若树理”画作为主展品的艺术馆,并积极赞助有潜力的无名艺术家。
而空若爱依则因从小跟随父亲学习绘画,七岁已掌握素描、水彩和油画等技法。
故而,在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加上父亲的突然缺席,她的惶恐和不安尽数投入到了自己唯一熟悉的绘画之中。
八岁的某天,她在家附近的公园速写。
可能在画天空?也可能是街道?总之是些稀松平常的风景。
她的创作状态过于投入,在这个寻常小孩都在奔跑玩闹的年龄,显得格外突出,况且她生的实在可爱,很难让人注意不到那一团小小的身影。
正在一旁咖啡店休息的马蒂亚斯·索莱多正是被此吸引。
作为一名成名多年的画家,他却从未收徒,倒不是没有收徒的想法,而是他实在没遇到合适的人选。
故而,他只是抱着“看看这位小朋友在画什么”的好奇心走出了咖啡店,直到看到画纸上的内容后,他有产生了“一定要收她为徒”的强烈想法。
没有庞大的叙事,没有复杂的元素,只是寥寥几笔的结构和简单的色彩,便道出了无尽思绪。
在大多数画家一生都在追求个人风格的当下世界,这位小朋友却已早早拥有。
余光瞟到画板上突然出现的暗色光影,空若爱依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抬头对上一幅格外和蔼的脸。
一位老爷爷?
看到她抬头,这位老爷爷微笑着指了指她膝上的画板,说道:“小天使,你是在画那颗柏树吗?”
小爱依是个警惕心很高的小朋友,所以她只是出于礼貌地点头回应后,就低下头继续作画。
随意点缀着枝叶在阳光下反射出的高光,然后补充天空的色彩。
完成收尾工作后,她放下画笔,开始收拾画具。
平头笔,扇形笔,2号笔,0号笔...
噫,0号笔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围裙,因为坐着的关系,围裙上常常会掉落画笔。
可这次并没有。
又掉了吗?
哼!( ??ε?? )
她鼓了鼓瓷白的脸颊,两腮鼓囊囊的,像一只生气的小河豚,让人想戳戳。
“你是在找这个吗?”
有点熟悉的声音,像是刚刚和她搭话的老爷爷。
她顺着声音看去,发现了他手中的0号画笔。
在这里!
也许,这位老爷爷是个好人……
小朋友对善恶的判断标准就是这么简单。
她点点圆圆的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老爷爷,笑着露出了一边的虎牙,狡黠又天真。
“是的,谢谢您。”
“不客气哦。”马蒂亚斯温柔回应她的道谢,伸手指了指画上的灰色天空。
事实上,今天的天气很好,头顶的天空是晴朗的天蓝色,与画面上寂然的灰截然相反。
“小朋友,你觉得在这里,来一抹矢车菊蓝如何?”
矢车菊蓝,一种带朦胧紫色调的蓝,能为调的天空带来一点光亮,而不至于沉闷乏味。
她的眼睛更亮了,迫不及待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画笔,用笔尖戳上少许矢车菊蓝,而后在天空一笔带过。
画面一下就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
她满脸欣喜地看向老爷爷,又想道谢又想求夸奖,结果变成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可爱模样。
马蒂亚斯仿佛看到了幼时的孙女。
他摸了摸眼前的小脑袋,认真地问道:“小天使,你有师傅吗?”
空若爱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乖巧回答道:“没有……”
有戏!
马蒂亚斯继续问道:“那么,我可以成为你的师傅吗?或者说,我很想成为你的师傅,因为我非常欣赏你的创作。”
并没有因为是小孩而忽悠她,而是极尽尊重和耐心。
那天后,在马蒂亚斯的悉心教导下,她在艺术领域开始散发愈发夺目的光芒。
很快,在十二岁那年,她成长为了欧洲小有名气的新锐画家。
然而,在十六岁的某一天,空若爱依陷入了创作瓶颈。
无论她如何探寻,都找不到症结所在。
师傅告诉她,她需要一些意外。
也许是某一未曾预料的美好,也许是某个震撼心灵的瞬间,甚至可能只是一棵树,或者一只猫。
总之,她需要改变。
正因如此,当妈妈询问她是否愿意寄宿在舅舅家时,她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那个改变的机会。
尽管有面对未知生活的惶恐,但更多的是期待。
此刻,空若爱依和穿衣镜里的自己对视,惶恐和不安开始蔓延。
但这次有哥哥的陪伴,爱依一定可以的!
缓慢地深呼吸后,她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打气。
走出房门,吃完早饭,提上书包,和哥哥一起出发,前往青叶城西高校。
起初,空若爱依只是感受到零星打探的视线,但随着一路人流的增加,变得越发不可忽视。
“这是什么美少女?不良少年的奇怪组合?”
众人在内心咆哮。
“小天使!如果你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一位手提购物篮的阿姨"勇敢地"站出来,用充满担忧的语气问道:“小姑娘,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空若爱依疑惑:这个阿姨有点奇怪。
而阿姨将她的疑惑理解为了害怕而不敢开口,看着她因“苦恼”而皱起的眉头,急切地走近她,小声补充道:“小姑娘,你不用担心,我的儿子正好是管辖这片地区的警局局长,有什么事情放心和阿姨说,阿姨一定帮助你。”
空若爱依困惑:噫?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呀?更奇怪了...
“没有的,谢谢您。”虽然不明白来人意味何在,她还是礼貌道谢。
因为能感觉到阿姨的好心。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复,阿姨靠地离她更近了,再次压低嗓音到:“真的?你真的没有被旁边这位…?”
旁边这位-京谷贤太郎眉头紧锁,环视周围人群,发现他们的目光在他和妹妹之间不断切换。
警惕-关心-警惕-关心……
意识到了是什么原因,他双眼不悦地眯起,有意提高音量,咬牙道:“我·们·是·兄·妹,堂·兄·妹。”
“诶?哦,诶?!”阿姨的语气从疑惑转为诧异。
她看看京谷贤太郎,又看看空若爱依,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不像?”
他神情严肃,皱着眉头,眼角微眯,眼尾吊起,下三白眼的不屑感和攻击性在此刻发挥出来。
但其实他只是不解:
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和妹妹明明长得很像啊,虽然头发和眼睛颜色不一样,但我们的鼻子、耳朵、脸型一看就是一家人吧。
先不说两人给人的感觉是纯真美少女和不良少年,单看他们的外表,一位浅灰蓝头发和水蓝色瞳孔,一位黄色刺猬头和棕色瞳孔。
哪里像了啊喂!!!少年你睁开眼仔细看看!!!
阿姨当然不敢戳破,一时哑语,没有灵魂地回复道:“像,像的,吧…"
"嗯哼。”京谷贤太郎满意点头,脸上写满了那当然。
今天又是因为有妹妹而骄傲的一天呢~
到达学校后,他陪同空若爱依在教务处办理转学手续,从教导主任口中得知,空若爱依要转入的班级是二年六组。
办公桌旁站着一位身着黑色及膝裙套装的女性,看到来人后向空若爱依的方向前走了几步,主动伸出手,微笑着打招呼:“你好,请问这位是新报道的同学吗?我是二年六组的三叶老师,请多指教。”
她知道京谷贤太郎,可以说全校老师没有不知道他的。
所以她轻松判断出谁是那个来报道的人。
一位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性。
这是空若爱依的第一感受。
日本长者文化严重,而这位老师却主动伸手致意。
京谷贤太郎也看出这是一位包容好相处的老师,但他还是担心妹妹无法一人应对新的环境,于是提出了“要陪她一起到班级报道”的家长式发言。
听罢,三叶老师看向京谷贤太郎。
对于这位二年级里出了名的“不良学生”,三叶绫美早有耳闻,她在心里暗自思忖道:如果让空若同学在入学报道第一天就被打上“京谷妹妹”的标签,同学们会不会因此不敢接近她,最后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嗯,很有可能!
于是,三叶老师以“就算是陪妹妹报道缺课太久也不行”为理由,合理拒绝了他的要求。
京谷贤太郎是个看似叛逆,实则是对可尊敬的长者非常听话的人。
这是妹妹的班主任+妹妹对一天来报道需要她的照顾=这位老师需要尊重。
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对着空若爱依开始了漫长的交代。
从“不用担心大家会不喜欢你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你”来给她打气,再到“如果碰到奇怪的男同学和你搭讪一定要告诉我”等等,最后交代完“我今天有练习赛,大概七点结束,刚刚你说放学后想在学校写生,那你看时间来排球馆,我们一起回家”后才离开。
三叶绫美看得直咂舌:真没想到这位众人眼中的“不良少年”会有这么温柔耐心的一面。
不过,当她看到始终予以目光回应的空若同学时,他的另一幅面孔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毕竟,当那满含专注、依赖、柔软的目光只注视着你时,即使是再冰冷的心脏也会涌现出一股被珍惜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