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来到这个小镇的那天夜里，天空中细细密密的下着雨。

    钟华坐在自己的小店里，抬头看着外头延绵不绝的雨丝微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决定提前关门回家。

    门刚刚关了一半，就被人用急促而又匆忙的动作拍响了。

    钟华拧眉，伸手抬起了自己的店门：“谁啊？”

    雨水十分顺畅的跟着来人溅入了店里。

    “老板……你能不能借一下车给我……我对象快要生了……求求你了……！”

    钟华后退了一大步，抓住了摆在柜台上的车钥匙，也不顾自己还没有穿雨衣：“她在哪？”

    “就、就在前面的小巷子里——”

    夜色笼罩之下，几乎看不见人们匆匆而去的背影。

    “谢谢你，老板，真的太谢谢你了！”

    钟华裹着护士好心递给他擦水的毛巾，一张脸上苍白的毫无血色，但还是微笑着把他递给自己的几张钱给推了回去：“没事的，你妻子的情况不算太好，她刚刚生了孩子，这些钱你还是留着给她补补身体吧。”

    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病房里婴儿突然响起的啼哭声打断：“老板……”

    “好了，快去看看你的小棉袄吧。”钟华笑着摁住他的肩膀，把他转了半圈推进病房。

    女儿的哭声很响亮，男人急急忙忙的又冲过去小心翼翼的抱起她，见状，钟华不禁勾起了一抹浅笑，趁他试图哄睡小姑娘的机会踩着已经被拖干了水渍的地板离开医院。

    医院在小镇的中心区附近，钟华开着他老旧的小车叮叮哐哐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店。

    “……有人来了？”

    四周的路灯早就荒废的不剩几个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他的小店里还散着微微的暖光，钟华非常眼尖的看到了小店暖黄色的灯光里映照出来的人影。

    带着这么晚了到底是谁还顶着大雨出门买东西的疑惑，钟华又顶着雨雾踩着水走进了自己的小店。

    人影看不见了，钟华看着地上湿漉漉的脚印，跟着它一路走到了店内卖方便食物的货架边。

    “是客人吗？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呢？需要我帮您找吗？”

    钟华轻声开口问道。

    那个黑漆漆的人影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钟华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竟然是一个浑身都破破烂烂，还在向下滴水的小孩。

    “呃……小朋友？你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家里没有吃的吗？”钟华伸手拨开了这个脏兮兮小孩还在不停的向下滴水的头发，耐心的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我不知道……”小孩嘟嘟囔囔只说出来了这一句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你的爸妈在哪里，”

    钟华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成功跟小孩搭上了话，这会儿正蹲在一个大盆边，用毛巾去搓那个蹲坐在温水里的小孩：“你一觉睡醒就到这了？”

    小孩点点头，可怜兮兮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能不能不要赶走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钟华看着他因为洗干净了而显得有一些消瘦的小脸，默默的叹了口气。

    小镇地处偏远，镇子上人口并不多，更何况是荒废了一大半的郊区，与郊区相连的有四条高速公路，小孩已经流浪了将近三天，三天里的车来车往，在这个没有监控的落后的小地方，找到他家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哎，我明天带你去镇上警局挂个号，在你的家人找到你之前，你就跟我住在一起吧。”

    被小孩用布灵布灵的眼神注视着，钟华终究还是没忍心把他送进镇上唯一一家孤儿院，只叹着气默许了他留下来。

    “谢谢……”

    “哥哥，这个东西放哪？”

    “哥哥，这个要洗？”

    “哥哥……”

    钟华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柜台后面，看着那个板着脸的小孩忙上忙下：“你要闲着没事就去看你的书，一天天跑上跑下，也不觉得累。”

    小孩——北朝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默不作声继续擦柜台。

    “唉′～`，我可没凶你啊，今天晚上不许跟我闹脾气。”

    “……哦。”

    12岁到16岁的孩子，个子是长的最快的。

    钟华还没来得及完全习惯那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就看着他的个子几乎一天一个样的高了起来，只是还是瘦瘦的，但总归还是给了他一些面子，长到快平他的眉梢时便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像磕了药似的一个劲往上窜。

    “我也没给你吃什么灵丹妙药啊，怎么长这么快？”钟华一边给刚刚冲了澡的小孩吹头发一边碎碎念道：“我听人家说长太快是要腿痛的。”

    “……什么？”吹风机在耳边一个劲儿的响，北朝没有听清楚他念叨的是什么，只好努力的转过头来，试图问清楚。

    “没什么，老老实实的坐着。”钟华空闲的时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又掰着他的脑袋转回去背对自己。

    北朝又安安静静的坐着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小卖部老旧但被刷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北朝眼前被温暖的阳光所笼罩，身后又是吹风机吹来的暖风，和着他指尖在头顶划过的微微凉意，北朝莫名酝酿出了一丝困意。

    “小……睡着了？”

    钟华刚吹完，正打算叫人起来好好欣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侧头就看到他靠在竹椅上眯着眼睛，也不说话了。

    钟华于是把吹风机又放回原处，轻手轻脚的拖了个椅子来坐在他的身边。

    这小子长的还怪有感觉的嘞……钟华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不知怎么的，竟从那张透着稚嫩的脸中看出了一丝坚毅来。

    不管了，先睡一会儿吧，反正这会也没人……

    午后的微风吹过，房檐上挂着的风铃一阵一阵叮叮的吹散清脆的响声。

    “老板——起来做生意啦——”

    小孩子清脆且带着欢快的声音吵醒了浅眠的二人，北朝顶着睡意用力眨了眨眼，还没从梦乡里挣扎出来，就听到了钟华的声音：“好，来了——”

    “啊！老板！你在啊！”

    钟华微笑着揉了揉小孩银白色的短发，故意逗他：“我当然要在啊，不然你替我看店吗小熊崽～”

    “小声点，没看到有人睡午觉吗？”身后匆匆赶来的家长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再转过身来对着钟华道歉：“抱歉啊，孩子有些吵闹……”

    “没事没事，”钟华说，看着他们一家四口整整齐齐的穿着厚衣服，便忍不住问道：“是要出远门吗，苏北辰先生？”

    “是的，”苏北辰回答他：“先前答应了这几个臭小孩期末要是考的好就带他们去滑雪的。”

    “这样啊，”钟华一边回答着一边跟着拉着他袖子的小熊崽走到了小店存放护目镜的地方：“你们想要什么样子的呢？”

    “要这个！这个粉色的好看！”

    “这个才好看！”

    “我才不要粉色的，我喜欢黄色那个！”

    三个小孩一台戏，北朝终于还是被吵醒了，只是没有起来，躺在竹椅上听他们的动静。

    “店长……”

    钟华正笑着看他们吵吵闹闹，被三人中唯一的女孩一扯袖子，便蹲下来，平视着她：“怎么了小乌？”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勇敢的开口：“店长，柜台后面的那个……是你的小男朋友吗？”

    “……咳咳咳……为什么这么问呢？”钟华猝不及防的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

    “我知道我知道！”前头早早注意他们的小熊崽兴奋的叫出了声：“因为小乌觉得老板你和他一点也不像！肯定不是兄弟！我问过老师了！老师说你的家乡有一种人是从小和未来的丈夫一起长大的——”

    “他又一直叫你哥哥，所以——”

    “他一定是你的童养媳吧老板！”

    “……”钟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时之间想不好该怎么回答，所幸苏北辰及时的进来了，飞快的抱起小姑娘，又一手拧着小熊崽的耳朵将他拽了出去。

    剩下的小孩很懂事的乖乖也跟着走到了柜台前，手里还抱着三人挑挑拣拣的护目镜。

    “抱歉啊，同志。”苏北辰有些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回过神来了的钟华略有些尴尬的微微转过头：“就要这四个护目镜了是吗？”

    “嗯。”苏北辰扫一眼唯一一个素净的灰棕色护目镜，又看了看另外三个带着各种各样幼稚图案的护目镜还是选择了买单——并决定把这些东西好好保管起来，等到他们长大了再让他们看看自己曾经是有多么的幼稚。

    “嗯，一共是92，打个折算你90好了，”钟华把几个护目镜装好放到袋子里递过去。

    “好的，谢谢。”

    付完了钱，苏北辰把小姑娘放下，提着塑料袋转头就走，几个小孩连忙拉拉扯扯的跟上去。

    “所以我赢了！毕竟老板他没有说不是呐！”

    “可是店长他也没有说是啊！凭什么算你赢？”

    “小乌！”

    “你喊也没有用！”

    “可是……那不应该是我赢了吗？我说的既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啊……”

    “小白！你太坏了！”

    ……

    孩童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远远的消失了，钟华松了一口气，转身——

    “所以——我是弟弟，还是童养媳呢？”

    北朝双手撑在柜台和休息室的间隔台上，抬头看着钟华一字一顿道：“哥、哥？”

    钟华没有给他确切的回复，北朝也想得到他不会回答自己的这个结果，在僵持了一会后便打着哈欠去后面的小阁楼上烧水了。

    “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在店里吃还是回家？”

    秋冬的夜色总是来的很快，过不了多久天边的夕阳就沉下了地平线。

    “……家里不是没有菜了吗？”北朝说，他把小店里的灯一盏一盏打开。

    “啊，也是哦。”钟华挠挠头，从柜台里拿了些钱：“我去买菜好了，城南的老阿姨应该没有这么快收摊。”

    “你要走着去吗？”北朝问，他从收银台下面掏出了一个有些破破旧旧的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它的电池：“啊，还有电……应该够了。”

    “车子没油了啊……”钟华回答：“明天再去加油吧，今天就当是散步了。”

    城南的菜市场不算远，但走着去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个小时，偏偏小店唯一的自行车今天一早来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掉了链子，钟华研究了半个上午也没能接上。

    北朝没有再说话，看着他背上背包拿着手电筒出门，两人心照不宣的忽视了下午发生过的事情，钟华拿着手电筒，像是一条正摇摇晃晃的，即将远行的游船，在黑暗的河流上慢慢消失。

    阁楼上传来了几道窸窸窣窣的杂乱的脚步声，北朝脸色沉下来，目视着钟华离开了视野范围，又等待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关了店面的玻璃门，从刚刚放手电筒的柜子的一旁抽出了一根棒球棍，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上阁楼。

    阴影中出现了几只蝙蝠样式的怪物，突如其来的扑向北朝。

    少年眼神冰冷，抬起棒球棍，快准狠将它们全部一只只击飞，撞在楼道的墙壁上。

    “……果然还是一点都不安分啊，你们。”

    北朝说。

    怪物叽叽喳喳的怪叫着，有几只身形细长的怪物后腿几步，从楼梯间的通风口飞了出去，剩下的努力飞起来组成一面怪物墙，像一支敢死队般朝着他扑过来。

    “……”北朝没有理会它们，猛地转身，棒球棍挥到身后一半的位置停下来：“好久不见，南韩。”

    身后矮一截的楼梯波纹似的晃动，棒球棍被一只手挡住，来人顶着和北朝一模一样的脸，说话间却一字一顿的显露出来几分狡诈：“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了，北朝，或者说……我、亲、爱、的、哥、哥。”

    南韩眼神在周围扫视一圈，稍稍一用力，就把钟华自己贴在墙上照明的LED灯给拽下来：“原来你喜欢这种又破又烂还容易掉的东西。”

    北朝脸色更加阴沉：“比你用的那些既不亮又不持久质量又差还不如隔壁老头的秃头会反光的破灯好用——给我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