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发生了件大事——太子南下巡查遇刺。
天子震怒,连下两道圣旨。
一是严令刑部三日内查清此事,如若不能提头来见。
二是命令驻扎在南境的军队务必护送太子安全回京的旨意。
刑部众人为保项上人头,在皇帝下令后的第二天傍晚查清了事情原委,这起刺杀的背后主谋是太子的四皇叔宸王。
宸王当年与皇帝争权,棋差一招失败后一直不甘于心,本想趁此次太子南下时解决储君,然后嫁祸给邻国,再伺机扰乱朝廷,最后趁乱夺取皇权。
此事败露后,宸王不予狡辩,他表示成王败寇,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皇帝自然是毫不手软,下令宸王于七日后午时进行处斩。
在当年的皇权争夺后,皇帝已经对宸王免开一面,他予以宸王闲职,赐以宸王府邸,他留宸王在京,受他监督,虽令宸王不得离开出京,不得参与朝事,但终归是留下了宸王的性命。
皇帝倒是没想到,宸王如此好本事,在如此受限制的环境下,他竟然还能成功谋划出这场刺杀。
万幸这场刺杀失败了,如若成功,不管有没有宸王后面的计划,都将动摇国之根本。
皇帝看着桌上刑部递上来的奏折和放在一旁太子传来的信件,脸色阴沉如墨,缓了半响,才传令下去召宰相和户部尚书进宫。
宰相和户部尚书接到旨意就马上动身往宫里赶去,他们自打知道太子遇刺后一直在等宫里的信息,除了关心太子外,他们更想知道他们女儿的情况。
是的,他俩的女儿跟着太子一起南下了。
可怜他们两位老父亲,除了知道太子遇刺但无大碍这个信息外,不知道一点关于他们女儿怎么样的消息。
宰相楚靖安的女儿楚卿卿和户部尚书江怀理的女儿江瑜是在皇帝的默许下跟着太子裴璟煜一起南下的。
这件事楚靖安和江怀理是在事情定下后才知道的,还是在散朝后被皇帝身边的内侍悄声告诉的。
两个女儿都没有跟她们的各自父亲商量,楚卿卿就直接进宫去找皇后,然后由皇后出面跟皇帝说,最后皇帝敲板,允许楚卿卿和江瑜私下跟着太子一同出发。
太子带着两个贵女南下这件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这件事只能告知各自父母。
知道内情的相关人员都被下了封口令。
皇帝默许这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发生,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
太子妃一定会在楚卿卿和江瑜两人中产生,甚至一人为太子妃一人为太子侧妃也不是不可能。
楚靖安对此反应良好,他的夫人是皇帝的同胞皇姐,也是皇后的闺中密友,对于他的女儿以后嫁太子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他忠心于皇帝,皇帝钟意的太子亦会得到他的忠心。
江怀理就不是楚靖安那样的想法了,他不想参与到皇权争夺中战队,他不希望他的女儿嫁给任何一位皇子,他只想做个纯臣,他只会听掌权者的命令,谁做太子他不关心,他只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
皇权之争自古以来无一不是腥风血雨,谁知今朝之太子会不会是明日之天子。
可奈何江怀理的女儿与他不同心,自江瑜三岁时与太子在楚靖安女儿的周岁宴上见过一面后,便如同着了魔一般对太子一往情深。
江怀理劝也劝了,拦了拦了,但江瑜就是铁了心的跟定太子。
江瑜是他和夫人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来的闺女,自小被他和夫人千娇万宠的养着,如今她这般非太子不可的执拗性子,又何尝不是他往日里的纵容造成的呢。
江怀理能怎么办,他和夫人相守一生,共得两子,江璟为兄,江瑜为妹。
江瑜作为年幼的妹妹,家里人无一不宠爱着她,对于江瑜非太子不可这件事,江怀理劝不了那就只能成全了。
自家孩子当然自家要宠着了。
江怀理会尽己所能保太子顺利登基。
等江怀理赶到皇帝所在是养心殿并在受到皇帝允许后进去时,他发现楚靖安已经在里面了,看那架势像是在等他。
江怀理一边心里直呼老天爷,他是什么档次竟然让皇帝和宰相等他,一边面上十分镇静的先朝皇帝行君臣之礼,得到皇帝的平身后,再向宰相拱手俯身见礼,宰相在江怀理见礼后回以相同礼仪。
皇帝因为太子遇刺这件事心情不佳,所以直接跳过了寒暄这个环节。
皇帝把太子传回来的信交给旁边服侍的赵培顺,再由赵培顺把信交给宰相,等宰相查看完后,又由宰相把信递给户部尚书,等户部尚书看完,又由户部尚书把信交给赵培顺,最后由赵培顺在皇帝的示意下,把信放回桌面。
楚靖安和江怀理看完信,得知自家女儿平安无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观皇帝面色不佳,这口气松的也不敢太明显。
二人恭敬地站在皇帝下方,等候皇帝旨意。
“看完没事就退下吧,别在朕这杵着了。”皇帝赶人。
皇帝表示:朕心甚烦,勿扰!
两人朝皇帝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江怀理落后楚靖安一步,两人一同朝宫外走去,于宫门口相互见礼后转身各自上了自家马车,两架马车同路至岔路口后,朝着两个方向各自离去。
江怀理回府后连忙带着自家闺女无恙的消息去找夫人,同时不忘让管家去告诉江璟这个信息。
自从知道太子遇刺,他们一家三口都担心远在南镜的江瑜。
特别是他的夫人,夜里哭醒好几回。
“当真?瑜儿她当真无事?老爷保证不是在哄妾身?”江夫人拉着江怀理的袖摆,急切求证。
“千真万确,太子亲笔书信可还能造假不成。”江怀理揽住江夫人,温声安抚:“你且莫着急了,瑜儿现在回京的路上了,皇上下令驻扎在南境的军队随行,在军队的护送下瑜儿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江夫人环住江怀理的腰身,靠在他胸前点点头,说:“以后可不能在由着瑜儿胡来了。”
江怀理应声,吻了吻夫人的发顶。
江夫人抬头,眼眸含情的看向江怀理,江怀理低头慢慢靠近他怀中的美人…
“爹,娘!阿瑜来信了!!”江璟唰地一下冲进屋内。
江夫人猛地一下推开已经碰到她唇的江怀理,朝着冲进来后尴尬站在门口的江璟伸手,示意他快把信给她。
江璟顶着他爹“慈爱”的眼神,把信交到娘的手上。
江璟朝他爹讨好的笑了笑,他不是故意打扰他爹和娘亲热的。
江璟从管家口里得知他爹从宫里带回来他妹妹无恙的信息后,他立马跑去找他爹想问得再清楚一些。
他跑到书房,没见到他爹,但是遇到过来送信的下人,他随意瞥了一眼,发现是阿瑜寄回来的信。
他这下子也没管找他爹问什么了,他直接拿过信,就朝娘亲的院里跑去,带着妹妹的信一路上太兴奋,没注意到娘亲院子里下人都避开了,然后就很不是故意的打扰到了他爹亲热他娘亲。
江怀理看着江璟毛毛躁躁没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微笑着额角跳了跳,要不是看闺女的信重要一点,他现在就得操练操练这小子。
[致家父: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吾知家父得信将与家母家兄共读,遂寄一信于家父,家母家兄定知我意,必不怪罪。
吾与太子行至南境邵城遇刺,起初吾等奋力抵抗,等待救援,然救援苦等不致,吾等逃入密林以求生机。
吾万万不曾想到,太子竟携卿卿逃离,留下吾与护卫断后,吾心甚悲,万幸吾于危机时刻脚下踏空,沿山坡滚落,吾暂时逃离危险。
吾之脚踝于滚落中扭伤,甚痛,然吾为防敌追,忍痛起身,将滚落的痕迹掩盖,遂藏身于一茂盛灌木丛,等待救援。
吾成功等待救援。
观信之时,吾已在回京的路程上,愿家父家母家兄放心,吾不日即可归家。
吾之此行,对太子已然死心,吾悔之未听家父劝导。
吾甚念家父家母和家兄。
————阿瑜]
寥寥几语,道尽苦楚。
江瑜的爹爹娘亲兄长看完信,心头的酸楚如同奔流的江水,绵延不绝。
江夫人眼泪蓄满眼眶,呜咽一声后,扑入江怀理怀中哭泣不止。
江怀理心头万般不是滋味,他亲拍江夫人的后背,无声安抚。
江璟仰头抑制泪意,他都不敢想他千娇万宠的妹妹被她的心上人抛下时是怎么的无助和绝望,更不敢想平时磕碰了一点就喊疼的妹妹竟然称滚落山坡是万幸。
他们甚至无法去找抛下江瑜的人算账,因为那是太子,是这天下的储君。
这也是江怀理当初劝诫江瑜的原因之一,在太子辜负江瑜时,他没有办法为他的女儿撑腰,甚至还得朝太子赔一句“望太子不要怪罪。”
这就是皇权。
江怀理不需要瑜儿嫁的人多么位高权重,甚至他更希望瑜儿嫁的人权势不如他或者是需要仰仗他。
这样以江怀理户部尚书的权势,那个人想辜负瑜儿都得掂量掂量。
他永远是瑜儿的后盾,在他之后,还有江璟。
江怀理如今的一切都是靠他的能力拼来的,他不需要利用瑜儿的婚姻为他的仕途铺路,也不允许江璟将来利用瑜儿的婚姻获取什么,有他为江璟谋划,江璟最次也能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他的瑜儿啊,只要幸福开心就好。
太子是在第五日回京的,楚卿卿和江瑜为避免落人口舌则是落后于太子一日归京。
江瑜马车停稳后,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江瑜觉得她很坚强,她在被抛下的时候没有哭,她在滚落山坡时没有哭,她忍痛掩盖痕迹躲进灌木丛时没有哭,她获救后再见太子和楚卿卿时没有哭,她在大夫治疗她扭到的脚踝时没有哭,她从遇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哭,她真的是个很坚强的人……
江瑜下马车后,两只脚都没完全沾地,就拎着裙摆如乳燕归巢一样扑像早就站在门口等着她的家人。
江夫人上前一步接住扑过来的江瑜。
江瑜在娘亲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想哭的,她不想在门口哭的,可她站在门口迎接她的爹爹娘亲和阿兄,泪水就止不住的从她眼眶涌出。
她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她以前撞到手会哭,刺绣时扎到手会哭,弹琴时手指勾琴弦被蹦到了会哭,她很爱哭的。
她此时环住娘亲的脖子,把自己埋在娘亲的脖间,哭得可怜极了,像是要苦尽这些天的委屈。
江夫人平时爱哭的厉害,但此时她并没有跟着江瑜一起哭泣,她只是眼角微微泛红。
江夫人一手环住女儿的腰身,一手轻拍女儿的头,眼眸里的疼惜就差具体化后涌出来,她温声安抚,抚慰着她怀里受惊多时的宝贝。
江怀理和江璟两个大男人在一旁,见此情此景,也忍不住鼻头微酸,眼泛泪意。
江璟到底还是年轻,他终是随着妹妹痛彻心扉的哭声,也过去抱住妹妹和娘亲,然后和妹妹一样靠在娘亲身上,无声的落泪。
江怀理还是有几分理智在身上的,他伤感了一会儿后连忙把抱成一团的三人拉进府内,并令下人关好大门,要是放任他们在门口这样抱着哭,指不定隔天在京城里被传成什么样呢。
江瑜哭的酣畅淋漓,等她缓过劲后,整个头都是懵的,干什么都反应慢了半拍。
江夫人拉着这江瑜回到江瑜的院子里,身后跟着父子二人。
一行四人最后在江瑜屋内的桌椅上落座,江瑜明白他们有话要跟自己说。
“瑜儿饿了吗?一路吃的肯定不好吧,厨房备着你最爱吃的金玉糕和琼燕羹,端上来吃点?”江夫人摸了摸江瑜哭红的脸,温柔地建议道。
江瑜把脸靠在江夫人的手里,然后靠在江夫人手里点点脑袋,沙哑着嗓子说:“好。”
江璟坐在江瑜的另一侧,紧紧握住妹妹的一只手,安抚妹妹也安抚他自己。
江怀理坐在江夫人的另一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江夫人肩膀上,轻轻环住她。
“瑜儿心中所言,可能当真?”江怀理看着江瑜很是认真的问。
“一字一句,绝无虚言。”江瑜声音沙哑,但语气坚定。
江怀理看着出去闯荡了一圈,带着满身伤痕回来的幼崽,满眼心疼。
他希望瑜儿不与太子有纠葛,但他不喜欢瑜儿现在这样神情低迷的样子,他的瑜儿应该明媚如骄阳,应该眉眼含笑无忧无愁。
江怀理不再说什么,他已经他女儿的意思了,他虽然心疼瑜儿所经历是一切,但也欣慰瑜儿此刻放弃了太子。
他该庆幸,瑜儿还未嫁与太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夫人把下人端来的金玉糕和琼燕羹拉到江瑜跟前。
“金玉糕是你崔姨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亲手给你做的,现在整个京城能吃到你崔姨亲手做的东西的人,可是屈指可数,我都好久没吃到了呢。”江夫人点点江瑜脑袋。
“嗯嗯。”江瑜应声,点点头,忙不停得拿起一块金玉糕咬了一口,然后嘴里含糊着说:“等明儿我休息好了,就去盛安楼看望崔姨。”
“这琼燕羹啊,府里上从昨晚就开始熬了,味美鲜香,你可得好好尝尝。”江夫人舀了一勺羹,吹了吹递到江瑜嘴边。
江瑜张嘴吃下,止不住的点头,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很满意这琼燕羹的味道。
一家人坐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江瑜很是安心。
江瑜搂着娘亲的一只胳膊,轻靠在娘亲的肩膀上,发出一声轻叹:“我当时害怕极了,我都以为我要回不来了,但是,你们看,上天还是眷顾我的,我顺利地回来啦!”
江瑜说完这话,不给江夫人三人说话的机会,又道:“爹爹娘亲,阿兄,我好困,我先睡觉好不好,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
江夫人三人闻言,哪还顾得上说什么,连忙让江瑜去好好休息。
江瑜等江夫人三人离开后,舒舒服服的泡个澡,然后干干净净地躺进她软软呼呼的被窝。
一夜无梦。
这是江瑜这辈子睡得最舒服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