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害怕吧?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个从野外来的山贼,到东京这座城市,也是靠着打劫盗窃为生。
“连一个居民身份也没有,这就是我无法去医院的理由。”
他悠然自得地蚕食着眼前这位少女的恐惧,似乎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只是为了吓她一大跳。
但这种近似威胁的话听进她耳朵里,简直毫无可信度。
在这个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他居然自称是一名“山贼”,还没有“居民身份”。
比起相信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自述,奈绪子更愿意相信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中二病。
毕竟,东京这座城市,中二病很多嘛。
不过为了面子能强忍疼痛,甚至哼也不哼一声,哪怕在嘴硬的中二病里也是佼佼者。
奈绪子不自觉地放轻了给他上药的动作。
错综斑驳的伤痕蜿蜒覆盖在他白皙的腿部,除此以外,他的脸侧、手臂,甚至背脊都有程度不同的擦伤。
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爆炸,或者是地震。
他睨着他的脸,指了指手臂上的那道伤痕:“这里,再上点药。”
“知道了,既然救了你,我就会负责的。”
虽然总想着不要随便在路边捡男人,但事实上她暂时还做不到见死不救,哪怕只是小猫她也不忍心,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刚才她就算真的咬牙离开,多半很快也会灰溜溜地回头救人。
得到了良好的救治,亡命徒先生的脸色好看很多,也变得有底气了:“没有人要求你救我。”
呵呵。
这种鬼话也能说得出来。
奈绪子可忘不了他当时威逼利诱的眼神,和恶狠狠咬住她小腿的力道。
她阴阳怪气应道:“是啊,都是我在多管闲事。”她试图套话,“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还这么重?”
男人盯着自己受伤的腿,回想起这件事,显得异常恼怒:“等我痊愈,一定会让那只该死的蝼蚁付出应有的代价。”
据他所言,他在拉面店时意外见到一个有趣的玩具,准备带走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绿衣服的蠢货。
争夺间,他们将拉面店捣毁,虽然他及时自救,但还是在房屋倒塌时不慎被砸伤了腿,那个玩具也不知所踪。
不过根据奈绪子个人的解读,真相大概是这样的:
他看上绿衣服男人手里的玩具,与之争抢,遭到了阻止。
两人战斗间毁掉了拉面店(不过打一架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她表示存疑),他试图自救(也许还干出拉人垫背的糟糕事),幸运地在房屋倒塌中存活,但绿衣服男人早已带着玩具离开。
她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总之,你先把伤养好,这段时间先别离开这间房子。”
社区里的爷爷奶奶都知道她是个独居女性,妙龄女大学生,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家里突然出现一个成年男子的事。
况且不排除一些八卦的人会将此添油加醋,四处乱传,她承担不了社死的风险。
他冷嗤一声,似笑非笑道:“没有人会愿意一直住在这种破烂的房子里。”
住着她的房子,躺着她的床,甚至还享受着她的帮助,这家伙居然还多有不满,奈绪子肺都快要气炸了。
“‘破烂的房子’?你说这是‘破烂的房子’?”她按在他伤口上的棉签故意微微用力,疼得他下意识抽了口气。
他赤色的瞳孔缓慢转了一圈,定在她脸上,左边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此刻正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种毫不遮掩的视线,冷漠得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奈绪子竟感觉脊背发凉,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动也不敢动。
她被盯得心里直发毛,脸色也白了几分,窝窝囊囊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杀我。”
虽然理智上知道“山贼”之类的说辞都是假话,但对上他的眼睛,奈绪子还是有些发怵。
这可能是因为,他的瞳孔比正常人要小一些,和这双眼睛对视,会给人一种恐惧与臣服的错觉。
闻言,他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渐渐冷冻、收敛,那颗浮动的泪痣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眼尾,像是从没有出现过。
“在东京租一个这样的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把我唯一的床铺让给你,所以甚至只能睡沙发。”奈绪子懊恼地补充,她竭力试图让他明白他是在吃她软饭的事实,希望他可以稍微客气点。
但他显然对此不以为意。
帮他上完药,她才有功夫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处理自己小腿部的伤口。
这枚牙印越看越刺眼,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就算长得再俊美,也无法掩饰他是一条爱咬人的疯狗的事实。
即便背对着他,奈绪子也能感觉到身后如芒的视线。
这家伙看起来准备赖在这里不走了,她真不该趟这趟浑水。
“川濑奈绪子。”浅淡的呼喊随风传过来。
“你怎么知道……”她回过身,就看见他正用两根手指捏着她的学生证随意把玩着。
还没来得及痛斥他的无礼,就听他随口道:“好难听的名字。”
好没礼貌的家伙,伤得这么重一定是因为嘴贱被人寻仇了吧?
她深吸了两口气,才把涌到喉口的怒火咽回去。
“是吗?那该怎么称呼你呢?一定是很了不起、很特别的名字吧?”
“对于蝼蚁而言,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差点忘了,这是个资深中二病。
“拜托请告诉我吧,阁下,就当是在可怜我这个凡人了。”她皮笑肉不笑,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
他倚靠在床头,勾唇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奈落。我的名字是--奈落。”
「奈落」,是「地狱」的意思。
看来真的病得不深啊,对东京的刻板印象又增加了。
不过,为什么不叫「奈落大郎」之类的呢。
据奈落所言,他是个山贼,但身上穿着的和服很是华丽,用的布料也是上好的。
奈绪子猜测他是个中二病晚期的贵公子哥,如果是在乙女游戏里,他大概是因为叛逃家族而遭遇追杀。
总之,中二病总比亡命徒要好,她提起的心脏放下不少。
因为家里有个伤员,善心作祟,她去市场买了些有营养的食物。
这年头一点普通的菜就贵得令人发指,她在回家的路上,她还在一边看着付款单,一边暗暗肉疼。
她忍不住抱怨:“奈落,等你痊愈,一定会给我钱的吧?”
因为和多金大方的竹马闹掰,她现在手头很紧。
听见这个字眼,他暗嗤:“钱?世俗之物。你们凡人,只有这种眼界。”
不要脸的软饭男,没有这种世俗之物他连饭也吃不上。
只有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贵公子哥,才会搞不为五斗米折腰那一套。
呵呵。
“请喝西北风去吧。”
她突然有一种把他踢出大门的冲动。
虽然重伤在腿,但看起来奈落的手臂也伤得不轻,尝试了几次,也没能举起筷子。
两人面面相觑,他瞳孔微动,一副对奈绪子的迟钝表示无语的表情:“喂我。”
凭什么?
……不对,以这个角度,应该能把筷子戳进他的鼻孔吧。
“……知道了。”然而对上他凌厉的眼睛,她却不自觉地矮了一截,恶狠狠地夹起一块猪蹄,往前递了递。
虽然是很暧昧的场景,但却半点旖旎的氛围都没有。
他低下头,把那块肉吞下,评价道:“真是浪费食材……煮的什么。”
这是说她煮得难吃的意思吧?
虽然厨艺有限,完全比不上妈妈或者雨宫君,但她自认还是能下咽的,怎么就浪费食材了?
“猪蹄,”她皮笑肉不笑,用下巴虚空点点他的腿,意有所指,“以形补形。”
他也跟着笑了一声,而后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那张阴森森的脸沉下来,好像连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像周遭变冷了……是错觉吗?
“太烫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绕着奈绪子纤弱的脖颈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落在自己瘫痪的腿上,咬紧牙关。
等他伤势好转,就把这个胆敢见证他狼狈的一面的女人杀掉,然后去找那个该死的绿衣服男人,再把宿傩的手指抢过来。
到那时候,他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得到想要的一切。
想到这里,他连脸色也不由得缓和两分。
奈绪子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不会是因为右腿瘫痪打击太大,得了失心疯吧……
她也曾经在学校里听同学们讲过几个类似的案例。
虽然看起来他不至于就此成为残疾人士。
虽然这间出租房不大,但床榻离洗手间毕竟有一段距离,奈绪子藏在门后,清清嗓子,问:“那个,奈落,你需不需要我帮忙,上、上洗手间什么的?”
闻言,奈落缓慢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想杀掉这个女人的冲动更加强烈。
“走开。”
看样子是暂时不需要她的帮助,不过要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单腿跳着去吗?
好愚蠢的画面,奈绪子相信,如果能拍下这幅场景,应该足够让这位中二病贵公子记一辈子。
见她不动,他又横过来一眼,俨然一副把自己当主人的样子:“快滚。”
大门外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以及邻居浅野夫人温柔的呼唤:“奈绪子酱,你在吗?我们家今天买了些新鲜的樱桃,特意也给你送一份。”
“啊,夫人,我马上就来!”奈绪子扭头警告他,“奈落,你别出来知道吗?”
她可没办法解释一个成年男人出现在她家里的事。
奈落似乎正准备冷笑一声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过下一秒,房门就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合上。
“抱歉浅野夫人,刚才在收拾东西……久等了吗?这位是……”
浅野夫人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裙,手里挎着一个水果篮,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少年。
他留着略长的刘海,比奈绪子要高上两个头。
与她对视上,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苍白而轻薄的面皮红了几分。
“这是犬子,我刚从他的家长会上回来。”浅野夫人笑着拍拍他,“这是川濑姐姐,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他垂下眼,低声喊了句“川濑桑”。
见他不太乐意的样子,奈绪子主动打圆场:“这就是优树君吧?你好。”
浅野优树躲躲闪闪地往她的方向轻瞥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看上去是运动类型的男子,但却意外的纯情呢。
浅野夫人很为儿子骄傲,从前聊天的时候难免会提起几句,说他成绩好,体育也好,按照计划,应该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送完樱桃,浅野夫人很快带着儿子转身回家。
社交还得讲究礼尚往来呢,趁着明天有空,奈绪子准备捣鼓着烤点饼干,然后给浅野家送去一些。
刚关上门,转过身来,就与阴险的奈落对上了视线。
“不是说了没事不要下床吗?腿都断了就安分点吧。你要不要吃点樱桃?”
他没说话。
既然不回答,那就是不吃,正好,她喜欢吃樱桃。
她一颗也不会留给这个穷酸抠门的中二病。
奈落不悦地看过来:“我要清洁一番,还有,给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身上的和服的确破破烂烂,细看还沾了不少泥点和灰尘。
“你准备单脚洗澡吗?”
听起来还怪好笑的。
话落,他就飞过来一个眼刀。
奈绪子独居,家里当然不会有成年男子的衣服;现在天色已晚,也不适合外出购买;更不能像邻居借。
她不由得懊恼自己的迟钝,买猪蹄的时候应该顺道把衣服也买了的。
翻箱倒柜半日,她才翻出来一件足够大的女式和服,丢给他:
“虽然还是太小了点,但这应该是我所有的衣服里,最贴合你体型的一件了。”
“你……的?”奈落的声音低沉下来,分不清是恼还是怒,他的手指在布料上轻柔地摩擦了一下,“你让我穿你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