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浓稠如蜂蜜,将教学楼裹进琥珀般的午后。我站在三楼走廊,看周衍在篮球场传球,白色T恤被汗水浸成半透明,贴在后背勾勒出蝴蝶骨的轮廓。他的动作流畅如蝴蝶振翅,篮球空心入网时,周围爆发出欢呼,而我手里的蝴蝶标本瓶突然滑落,在地面摔出细碎的响。
瓶身碎成十七片,像极了他助跑时的步数。蓝粉蝶的翅膀卡在玻璃碴里,金粉洒在瓷砖上,像极了他笑时眼底的光。我蹲在地上捡拾碎片,指尖被划出细小的口,鲜血滴在蝴蝶翅膀上,形成不规则的红点,像某种宿命的标记。
"需要帮忙吗?"周衍的影子笼罩过来,球鞋停在离我膝盖三厘米的地方。他弯腰时,白T恤领口露出的皮肤近在咫尺,我闻到雪松与汗水混合的气息,想起图书馆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
"不用!"我慌忙把碎片拢进手心,玻璃碴扎进掌心,疼痛让眼眶发酸,"谢谢。"
他伸手想扶我,却在半空停顿,指尖蜷起,像触碰火焰的蝴蝶:"你的手在流血。"
我这才注意到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线,像极了他草稿纸上的抛物线。他突然扯下手腕上的运动手环,套在我手上,橡胶的触感带着体温,勒住伤口上方:"先止血。"
手环是深蓝色的,边缘有些磨损,像他跳高时的运动短裤。我想开口拒绝,却看见他手腕上露出的皮肤,那里有块淡淡的淤青,和我掌心的伤口形成奇妙的对称,像蝴蝶的左右翅膀。
"周衍!走啦!"队友在球场边喊他,篮球在地面弹了两下,滚到我脚边。他转身时,手环在我手腕上晃了晃,露出内侧的字母"ZY",是他名字的缩写,用黑色记号笔写的,笔画边缘有些模糊,像被泪水洇过。
球场传来喧闹声,我攥着破碎的标本瓶往医务室走,手环上的字母硌着皮肤,像某种隐秘的烙印。医务室的酒精棉擦过伤口时,我想起周衍刚才的眼神,那抹转瞬即逝的担忧,像蝴蝶翅膀上的眼斑,突然睁开又迅速闭合。
成人礼的合影被我从日记本里取出,放在台灯下。周衍的侧脸被阳光照亮,嘴角扬起的弧度精确到0.7厘米,而我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书包带,关节发白。照片边缘有块淡蓝色的残影,是当时飞过的蓝粉蝶,如今翅膀已经褪色,只剩透明的脉络,像极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运动会闭幕式那天,我躲在实验楼的天台。远处的操场飘来喧闹声,烟花在暮色里绽开,橘色的光映在玻璃幕墙上,形成破碎的光斑。我摸出周衍送的纸蝴蝶,翅膀上的金粉已经脱落,露出底下的数学公式,那是他随手写的微分方程,解的结果是无限不循环小数,像极了我对他的思念。
"好看吗?"陈雨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穿着红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蝴蝶,"周衍说这里能看到最好的烟花。"
我的指尖猛地攥紧纸蝴蝶,翅膀发出脆响。陈雨桐倚在栏杆上,月光给她的轮廓镀上银边,像一只华丽的凤蝶,而我只是躲在阴影里的蓝粉蝶,永远无法进入她的光谱。
"他还说,"她转身时,耳环闪了闪,"有个女生总在看他跳高,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烟花在她身后炸开,照亮了她眼里的狡黠。我想起周衍邀请我看烟花的那个夜晚,他发顶的月光和此刻陈雨桐身上的光,重叠成一片刺目的白。纸蝴蝶的翅膀碎成两半,公式的碎片飘落在地,像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不过现在没人看了。"陈雨桐轻笑一声,转身离开,裙摆扫过我的脚尖,"听说你在准备生物竞赛?加油哦。"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烟花的余烬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我摊开掌心,周衍的手环还带着体温,内侧的"ZY"被我的汗水洇得模糊,终于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墨渍。远处传来《致爱丽丝》的钢琴曲,那是闭幕式的结束曲,而我的夏天,也在这场烟花里悄然落幕。
深夜的实验室,我用金缮修复破碎的标本瓶。碎瓷片被小心翼翼地拼接,裂纹处用金线勾勒,形成蝴蝶翅膀的形状。蓝粉蝶的翅膀被重新固定,金粉在显微镜下闪烁,像极了周衍跳高时带起的光尘。
日记本里夹着半片纸蝴蝶,翅膀上的公式我终于解出——那是个关于距离的方程,在非欧几何的空间里,两条看似平行的直线终将交汇。但我知道,有些距离永远无法跨越,就像蝴蝶的翅膀触不到月亮,而我的目光,始终追不上他跃过横杆的瞬间。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亮了标本瓶上的金缮纹路。我想起《蝴蝶图鉴》里的最后一页:"每只蝴蝶都是花朵的鬼魂,回来寻找前生的记忆。"或许我就是那只执着的鬼魂,在记忆的花园里徘徊,寻找一朵永远不会为我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