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甜青喝多了，便会犯困，她歪在哥哥的腿上睡着了。
呼吸变得深沉绵长，胸口微微起伏。
苏天岚将窗户关上，用指尖抚过她的鬓角，目光里都是爱惜。
少微红着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去那边拿个被子过来吧。”苏天岚对少微笑道。
少微一愣，还是去拿了。
他将被子拿来盖在苏甜青身上，掖好了被角，又去拿来了一个枕头，递给苏天岚。
苏天岚笑着接过，将苏甜青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
苏天岚抽身从塌上下来，轻声对少微说道：“你跟我出去。”
少微不明所以，跟着他出来到了廊下。
落雪纷纷，两人沉默了一阵儿。
苏天岚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可能也想问，为什么要留信息给你？如果想隐居，又何必让你知道。”
少微眼神一晃，知道有些话苏天岚该说了……
“是有事需要你帮忙，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苏天岚看着一片雪在眼前慢慢落下。
“观溟不是找不到我，是我告诉他我会回去，所以才偷来了这两日的时光。观溟所想要的远比李云湛这些人所想象的大的多。除了那个召唤小叶来这个世界的神秘人物，恐怕没有人知道观溟的疯狂，也没有人可以阻拦。”
“他究竟想要什么？”少微问道。
“他想要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只知道代价是什么。”
雪花无声的落下，隐入雪面。
“这个世界，这个星球都会成为他法力的来源。所有的生灵都会消失。不仅如此，他从其他七个世界召唤来的我们，是他连接其他世界的钥匙，我们原来的世界也会被他消失殆尽，一个星球的力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少微惊诧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世界不够，还要八个？”
“他的过去，我已无从探知。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只知他曾经这样做过，但是失败了？”
少微已经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在帮他研究阵法。对于溯光阵的一些关键的地方，他总是含糊其辞。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可也不会去多想……直到遇到小叶，过去的回忆慢慢浮现，那些隐约担忧的东西也慢慢浮出水面……溯光阵的目的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不想去追究。可现在我不得不去面对了。”
“他这么厉害，你要怎么办……”少微问道，心里却似乎有了答案。
“这也是我找你来的目的，事情我会去处理。”苏天岚低下头，“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可是在那之后，我需要有人保护小叶。她看人太单纯，容易相信别人。李云湛之流不可信，其他人也不能信。你要保护好她。”
苏天岚望向低头思索的少微。
“为什么相信我？”少微喃喃问道。
“我相信我妹妹的眼光，她身边总是会留下善良的人。我也用领域确认了我们是同一类人，我只能相信你。”苏天岚目光柔和。
少微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信任，他点头道：“我会保护好他。”
少微心里还有几个问题，可又觉得没必要问了……
苏天岚从怀里拿出几张图纸，上面画着阵法：“这个阵法是传送回去的阵法，我还没有完成。时间不够了，你把这个阵法图纸给小叶，让她继续研究，或许她可以完成，你可以跟她一起回到我们原来的世界，比这里安全。这几张是溯光阵的关键图纸，那时我应该已经处理好了，你们应该用不上。不过还是给你们留着。”
少微接过图纸低声问道：“怎么不直接交给她，不怕我毁坏吗？”
“既然相信你，就不用做这些了。”苏天岚笑道。
雪下得更大了，像鹅毛一样的雪花突突坠下。
“你知道她不会同意的。”少微声音也微微颤抖，“她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你又要不辞而别吗？”
“……所以我希望你能陪着她。”苏天岚低声道。
“我管不了……”少微低声说着，情绪在胸腔翻涌，他还是忍不住拽过苏天岚的衣领，“你不是不知道你对她的意义，她找你那么久，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知道你的消息，就不停地寻找……不停的寻找……不停的失望……可还是想找到你。我不是你的替代品，我也替代不了。”
少微紧握的手，慢慢松了。
“这太残忍了……”
少微眼眶泛红望着苏天岚，片刻后又垂下眼眸。
苏天岚眼中的哀伤只比他多，不比他少。
苏天岚轻声细语，仿佛怕叨扰到雪花。
“无论怎样的告别，她都无法接受……我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只是想见她一面……不该跟她相认……”
“如果让她选，她还是会跟你相认的，即使痛苦……”
少微闭上眼睛，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也无可奈何……
就像他面对阿娘的离世无可奈何……
一时他也无法知道，是重新得到再次失去更痛苦，还是失去一次再也见不到更痛苦。
少微苦笑道：“这到底是谁写的命运，怎么一点办法都没有？”
雪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乱了。
苏天岚道：“替我转告妹妹，我希望她好好活着。”
少微苦笑不语。
大雪淹没了一节台阶。
“你今晚就要走了吗？”少微问道。
“嗯，溯光阵会在今夜启动。”苏天岚望向远处的山尖，“你们留在这里，大概也能看到溯光阵的光芒。如果那阵光芒过后，你们还平安无恙，说明我成功了……”
少微不语，低下头看到泪珠落在地上。
人生，命运……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才算好好活着……
雪花淹没了第二层台阶。
苏天岚跟少微回到了屋里。
两人的手脚早已变得冰凉，苏天岚望着妹妹的面容，默默烤着火。
等手暖和起来，他来到妹妹身边，拉起她的手。
睡着的苏甜青什么都不知道……
苏天岚将她的手拉过贴在自己脸颊上，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苏甜青的手上。
少微隔着桌子，只看到苏天岚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他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这酒有些咸了。
他也想睡过去，一觉醒来这些都是梦该多好。
人生为什么要这么痛苦？
痛苦地让他睡不着，他还有要做的事情……
雪慢慢落满了第三阶台阶。
苏天岚起身，此时已经是三更。
外面的雪停了。
满院的积雪结成冷冽的镜面，连月光都屏住了呼吸，万物静籁无声，只听到雪粒簌簌压断枯叶。
苏天岚踏入雪地，雪没至膝。
走廊上的灯笼昏黄，踏雪的咯吱声格外清晰。
他缓缓走入院子中间，转身时狐裘扫过积雪。
苏天岚翻手起势，阵法的光芒笼罩着他。
他只一笑：“一个时辰后，就可以叫醒她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消失在光芒中。
少微站在雪地里，又有雪花慢慢地落下，浅浅地覆盖了苏天岚留下的痕迹。
光芒熄灭后，苏天岚回到了黯玥城，这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个家。
绝大部分时光，他都静静地呆着这里。
雪覆盖了漫漫台阶，原本黑色的城池也变成了白色。
他踏上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初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观溟就找到了他。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夜，失去了记忆的他，迷茫地走在雪地里。
观溟伸出手，冷冷说道：“跟我走。”
苏天岚没有回应他，继续向前走。
“我们是相生相克的彼此，你不想跟我看看这个世界吗？”身后的声音变了，莫名的熟悉。
苏天岚回头，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我召唤你到此地的。”观溟淡淡笑道。
苏天岚愕然……
他跟着观溟回到此地，看着这座城池向四周蔓延，最初那方寸之地早已辨不出轮廓。
连绵起伏的檐角割裂天穹，最高处便是今夜要实施法阵的天星台。
这些年他沉浸在阵法研究中，观溟对这样的他也很满意。
有时他们会彻夜讨论阵法，望着星辰许下宏愿。
他似乎在醉酒之后说过，他想去星空之外的地方看看。
星空之外的地方……
那是哪里？他也想知道。
观溟却笑着不说话。
他原本是愿意跟观溟一起去看那个地方，直到他再次遇到小叶，回想起另一个世界的种种……
如果去看星空之外的代价是妹妹，他宁愿不看，就算一辈子被锁在这里他也愿意。
能让他放弃自由的只有妹妹。
他来到台阶的最后一段，观溟就站在顶端等着他，冷冷地蔑视着所有人。
他一步步地走向观溟，站到他的身边。
观溟望着台下沉睡着的芸芸众生。
苏天岚望着台上忽明忽暗的溯光阵。
“我还能相信你吗？”观溟问道。
“我当然想活下去”，苏天岚笑道，“你已经坦白告诉我，只有阵法之中的人才能活下去。”
“太过沉浸在过去不好。”观溟道。
苏天岚笑道：“当初你悟到溯光阵的真谛，不也是因为回到了故乡。”
观溟望着天空中纷纷落下的雪说道：“故乡……似乎是有种魔力，不过，那是过去。我想要的是未来。”
苏天岚轻轻嗯了一声。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
观溟回身走向阵中，光芒炸起。
苏天岚也走向阵中相对的位置，似乎是感应到两人的归位，台下出现六面相应的阵法交相辉映。
光芒直冲天际，撕裂了夜幕星穹，千万道光束奔涌至顶端绽放成刹那的星爆。
夜色被破出七道苍白的圆形缺口，透过缺口隐约可以看到另外的世界，它们都围着正中的月亮。
仿佛此刻天上有八个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