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韩秋夜小憩初醒,揉着惺忪睡眼张望,简宸已经离开了。她再次洗漱更衣,对镜梳理瀑布般的长发,“披挂”上一层层冰制珠翠,动作轻柔细致,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
“笃,笃,笃。”文雅的敲门声响起,颈部传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感。是个水系,还想破坏她的项链。韩秋夜嗤了一声,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柳长亭,多有冒犯。”
柳长亭?一些回忆闪现循环,化作巨大的苦痛擎住她的身心,项链被即刻恢复,还多上了两层寒霜。破碎的片段中他只是个配角,韩秋夜根本拼凑不出他的相貌,但事实上,他依然是水系最强者,前来拜访还是不能不给面子。
“请稍等,在更衣。”韩秋夜将剑束于腰间,整整衣袍,施施然走了出来。着天青色道袍的青年转过身来,微微颔首致意。
他有着硬朗的面部轮廓,优越的鼻梁和下颌曲线,却配上了体量不重的眉毛,微微带笑的桃花眼,平直无血色的薄唇。黑发亮而浓密,两边与耳根平齐,脑后扎了个小马尾俏皮地垂着。容貌勉强算得了上佳,但总感觉有那么些古怪。
比相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的气质,看到他便觉得莫名平和,并不沉静也不安详更不可靠,一定要说的话,像一个步步为营的执棋者在默默饮茶。如此种种混在一个人身上,纷繁却又格外和谐。
“韩秋夜师妹,好久不见。”柳长亭微笑,眉眼弯弯。
“好久不见,有话说话,此行有何贵干?”
“来送邀请函,两周后的迎新酒会希望你能赏脸参加。”柳长亭向怀中伸手。
“谢谢你的好意,我喜好独处,就不去了。”韩秋夜不等他拿出来,摆了摆手便准备转身回家。
“请留步!”柳长亭小声喊,他向前赶了两步,又小声叹息,“你总要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吧。”
“首先,你并不欠我什么,我不需要你的补偿。”韩秋夜回眸,“此外,我为了报答你的牵挂,在今日,也就是三月十五,特意为你准备了一轮团圆满月供你观赏,不用在乎我付出了多少,祝你赏月愉快。”
被将了一军,柳长亭不气反笑:“师妹相貌如此清丽,没想到嘴皮子这么狠。”韩秋夜没有理他,一脚已经迈回了宿舍。“等等。”韩秋夜浑身带着首饰的部位都感到一阵巨大压迫感将她往回拉,“那么,我代表我个人请你吃顿饭总可以吧。”
韩秋夜护住她的首饰:“去了你就不来打扰我了?”
“必定不打扰。”
“去哪里?”
“下山。”柳长亭使了个眼色,微微一笑。
“下山?你确定?”
“有什么问题吗,天天在这待着,不说难吃,即使是山珍海味也得腻烦透顶。”
“想要下山不是先得打败你吗?”她语气中又带一丝嘲讽。
不及韩秋夜反应,一丝刺痛传来,她的手链瞬间消失,化成一道冰刃刺向柳长亭,他应声倒地,毫发无伤。
“你已经打败我了。”他倒在地上,仰起头对着她笑,一串珠链又缠回她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韩秋夜也不自觉地跟着他笑。
“那你是答应了?”柳长亭站起来拍拍屁股,笑意盈盈。
“随你吧。”韩秋夜微嗔,“等我去换身衣服。”转身又款款回去。
“别让我等到夕阳下山!”及她进屋,柳长亭对着门喊道。
门又开了一条小缝,飞出来一道冰刃。
柳长亭一个小跳转身闪过,补上一句:“没打中!”自顾自又笑起来。
韩秋夜积着一小股气,懒得睬他,打开衣柜,细细挑拣起衣服来,道袍,身份太明显了;大褂,又不显气质;裙裾倒是可以。月白色,太素;靛青色,太暗;红红绿绿的,又太俗。
最终选了件淡绯色的长裙,外套一层轻纱,除了锁骨处蝴蝶状的盘扣和自带的收腰,不见其他修饰,她向左胸前缀上几颗冰晶,在腰线处系一条缎带,又坐下盘起发来。
她的长发及腰,打理起来要费不少功夫,最终侧盘了一个发髻,侧边和耳后各簪上花草发钗,右边一股头发自成一束,长度过肩,自然垂着,添一分书卷气。
鞋子就由不得她挑了,踩一双素色布鞋,戴上手链和额饰,观察自己的样子,颇为清新可爱。她满意地笑笑,毕竟要下山,可不能马虎。
等她打开门,柳长亭已经在旁边打起盹来,太阳微微西斜,但还不到黄昏。“醒醒。”打扮完气心情大好,韩秋夜轻声唤道。
“嗯,嗯,哼……”柳长亭发出小猪打滚的声音,揉揉脑袋睁开眼睛。“我的老天!”他被瞳孔放大愣在原地,“是同一个人吗?”
韩秋夜挑挑眉:“怎么?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像个人样了。以前像鬼。”看她嚣张的样子,柳长亭收起自己原意夸奖的话,开始嘲讽起来。
“怎么下山?”韩秋夜不接茬,径直往外走去。
“跟我走就是了。”
韩秋夜跟着柳长亭向他家方向走,一路上他叽叽喳喳,聒噪得像林子里的野雀,谈论的也是一些有的没的,但对长期与世隔绝的韩秋夜来说,听一听也还算新鲜。
“迎新会酒是四大院联合举办的,大家做游戏、行酒令、抽签、比武,好不热闹。”
“哦。”
“按年龄筛的人,来的都是年轻人,你能认识很多新朋友。”
“哦。”
“你不打算陪你的小不点舍友一起去吗?”
“她能找到她的朋友的,人要有自己的生活。”
“她很强吗?”
“曾经是,现在不是,以后会是。”
“我讨厌这种奇怪的谜语腔调,和那群老头似的,给我展开讲讲。”
“就是很有潜力,听不懂拉倒。”
“你看半句话解决的事,非要搞得文绉绉的。”
“你真的弄断了一个女生的手指头?”
“是啊,不过就一小节啦。”他平和得像回答吃过饭了。
“为什么?”
“你想听官方理由还是个人理由?”
“都听。”
“官方理由是她屡次叛出师门未遂的惩罚。至于私人理由,”柳长亭撇撇嘴,“她来了几十次!几十次!想象一个人明明打不过你,又在你熟睡时夜袭,你窝着一肚子火,恨不得把她打死,又不敢下手重了,真把她打死,老天爷,那阵子我都憔悴了不少。”
“哈哈哈哈哈……”韩秋夜又被逗笑了,“真是奇怪,这么残忍的事被你说的这么好笑。”
“我残忍个大南瓜!我要是警觉性低一些,还不知道会被她怎么样了呢,我二十年的清白要是毁于一旦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韩秋夜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说说笑笑,就到了柳长亭房子门口,应该用“别墅”来指代更确切一些,三层的小楼,白墙红瓦,屋檐尖尖,边上一个大池塘载着荷叶浮萍,花苞刚刚露出个小头,嫩得可爱。
“大户人家。”韩秋夜不禁感叹。
“有什么好羡慕的,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怪冷清的……”柳长亭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
“我也想体验一下这种冷清。”韩秋夜痛恨自己翻不出白眼。
“别贫了,该走了。”柳长亭伸手抓住韩秋夜的衣袖,用力一扯,韩秋夜一个站不稳向那边踉跄几步。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面对着热闹的街市了。“啊?”韩秋夜不可置信的摸摸脸,仿佛还在状况外。
“刚刚穿过了结界,难道你想穿着这身慢慢爬下山?”柳长亭一脸鄙视,“等你下来可能第二天早市都开了。”
“你!算了不和你计较。”十几年没见山下的景象,韩秋夜看什么都新鲜:街市上熙熙攘攘,卖糕点的,卖玩具的,卖衣裳的,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的,玩杂耍的,变戏法的,韩秋夜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恨不得一头扎进去。
一股拉力又从各个佩饰上传来,阻拦了她的脚步,面前出现一张无可奈何的脸:“你能不能见点世面?”
“好不容易下来一趟,还不让我玩玩?”
“来,我问你,带银子了吗?”
“没带啊。”韩秋夜平静地像回答没吃饭一样。
“没带你跑什么跑?不怕人家把你押在那里。”
“押着就押着,我等我神通广大的师兄来赎我。”韩秋夜又是一脸平和,“再说了,实在不行在这留着洗碗我都比别人快。”
“所以我叫你别乱跑,否则我想赎你都没地方找,” 柳长亭又被气笑了,“要学会给你神通广大的师兄付钱的机会,懂?”
韩秋夜敷衍似的点点头。
“不是,我说你怎么那么理所当然的?”柳长亭这下反应过来,“我就请你吃个饭而已。”
“你要是单单请我吃个饭就有鬼了。”韩秋夜终于肯转过身来,对着他笑,眼里的冰刺亮晶晶的,“鼎鼎大名的柳长亭可没有这么闲陪一面之缘的师妹玩。”
“怎么,不相信我的诚意?”柳长亭又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脑后的小揪在风中一跳一跳。
“有什么要求就提吧,丑话说在前头。”
“果然有点东西,”柳长亭眨巴眨巴眼,又恢复了常态,“那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给我一个付钱的机会。”
“如你所愿,我可不会有愧疚感。”韩秋夜晃晃手指,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走啦走啦。”
“绿豆糕,绿豆糕,又甜又糯的绿豆糕咧——”
“要吧?”
韩秋夜微微点头。
“这怎么卖?……这么贵?我看你这成色也就一般,豆子看起来不新鲜啊?……瞎说,咱不要了,走吧。……两文三块?行,就当和您交个朋友!”
柳长亭喜提两文三块的绿豆糕,手拿一块,递给韩秋夜一块,还有一块放袋子提着。绿豆糕吃完了,又看见了糖葫芦,红艳艳的惹人眼球,“这个怎么卖?”“承您的福,一个两文钱。”“一文两个我就要。”“姑奶奶您这是来抢钱来了?”“那就算了,最后再让你考虑考虑,一文一个怎样?”“三文两个。”“好吧,成交。”
糖霜浓稠,果子酸甜可口,韩秋夜砸吧砸吧嘴,吃得很香。
“哥哥,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 韩秋夜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口齿不清地嚷嚷。
柳长亭心情复杂,抬眼一看附近确实有个卖花的摊,摊前坐个小男孩:“人家小贩都没吆喝你先喊起来了?”韩秋夜装作没听见。
“叔叔三文一束随便挑哦。”“一文一束卖不卖?”柳长亭问道。
“买花都要讨价还价,也不怕在姑娘面前丢人现眼。”小男孩晃着腿嬉笑道。
韩秋夜笑了笑,“小朋友,钱都没算清楚怎么谈感情呢。”
“冲你这句话,就三文一束吧。”柳长亭爽快地付了钱,“确实不能丢人现眼。”
“买一束多不够看啊。”小朋友故技重施。
“确实不够看,叔叔还打算去那边摊上买一百束呢,听说那边的小姑娘嘴甜。”柳长亭捧着一束花笑着走了。
“赚点钱还是不容易。”韩秋夜撇撇嘴。
“低头。”
“干嘛?”韩秋夜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柳长亭轻轻把花别在韩秋夜鬓边,从壶里取一小汪水制成一个小冰环从发丝内部扣住:“真花更衬你。”
“花里胡哨。”韩秋夜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