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海滨酒店共有十五层,南聿明直接将顶层全部包下。
270度的海景环绕,不论住在哪一间,都可以看到外面的海滨风景。
南聿明和令商选了顶层尽头的大套房,那边既可以看到海景,还能远离喧嚣,避免打扰。
而因为令商说了“这几天你们两个一起玩”,于是南知和孟献的房间不出所料的变成了对门。
南知走进房间后,关上门,先去行李箱取出衣服,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
这间酒店会定期举办户外party,酒店里的客人都可以免费参加,而他们四个人来的第一天刚好赶上了今晚的party活动。
party于晚上八点开始,南知洗完澡出来,恰好是七点四十分。
南知吹干了头发,给自己编了两条辫子,又换了衣服,这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平常极为淑女的打扮略有不同。
有些怪异,她想了下,考虑要不要重新换身衣服。
房门这时被敲响。
南知打开房门,孟献斜倚在房门口。
他穿着白色T恤和军绿色的沙滩裤,脚上踩着人字拖鞋,手里拿着一瓶开封的可乐罐。
悠闲慵懒的姿态,短短几个小时,就已经将自己完美融入了这片海岛风情里。
孟献仰头喝了口可乐,这才抬眼看向南知。
南知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吊带裙,裙子长至脚踝,露出来的锁骨和两条手臂又细又白。
两条长长的辫子自然落在胸前,有几分可爱俏丽。
孟献问道:“好了没?商姨他们先下去了,让我来找你。”
南知点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决定就穿身上这件裙子。
“好了,我去换双鞋。”
孟献见她弯腰穿上了一双露趾凉鞋,视线掠过她光秃秃的手臂,提醒道:“把外套拿上,海边晚上挺冷的。”
南知于是又开始弯腰翻找行李箱,白姨收拾行李一向规整又利落,每件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可南知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件薄外套。
四五分钟的时间,东西扔了满地,但外套却毫无影踪。
孟献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隐隐觉得牙疼。
他实在看不下去,撇开脸,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可乐,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南知察觉到他的动静,但没有回头,手上仍在努力地扒拉出一件外套。
一分钟后,孟献拎着一件黑色衬衫出现,将衬衫递给南知,“穿这个。”
南知看着那件衬衫,目光里流露出犹豫之色,一时间没有伸手去接。
孟献以为她嫌这件衬衫不好看,没好气道:“快点,没有你那些衣服漂亮,先凑合穿穿。待会party上的海鲜全给别人吃光了,我要饿死了!”
南知直起身,不咸不淡看他一眼,“你这件衣服洗过了吗?”
“……”
搞半天,洁癖又发作了。
孟献无语,冷酷扯唇,“没洗,我穿了三天三夜,把它从西梧带到了这里,还在行李箱里压了一路,现在上面的味道跟发酵了七七七十九天的酸菜有的一拼,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他这样说,南知便理所当然的嫌弃,迅速往后退开了一大步,“那我不要,你好恶心—”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一黑,衬衫兜头罩下。
南知下意识屏住呼吸,但这件衬衫的味道还是若有若无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没有什么难以言喻的酸菜味,只有淡淡的薄荷香。
是洗衣液的味道。
南家的佣人只负责主人的衣物清洗工作,孟献虽然和南知同吃同住,但着实算不上什么主人。
所以,他的衣服通常都是由自己来洗。
虽然只不过是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又从洗衣机里拿出来这样的简单动作。
他使用的洗衣液向来都是同一种,国货老品牌,几乎在电销市场上杳无踪迹,只有在超市大卖场的犄角旮旯里才能找到。
薄荷味道,清爽沁凉。
南知把衬衫从头顶拿下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不是酸菜味。”
孟献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扬眉笑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可爱。”
南知不是人事未知的三岁孩童,知道他说的这句“可爱”几乎等同于“好骗”。
南知瞪他,“你好无聊。”
说罢,就要将手里的衣服扔给他。
可孟献抢先阻止了,生怕她扔了这件衣服,又得在行李箱里扑腾半天,那他们又得在这里继续纠缠。
于是连忙好声好气地求饶,“好了好了,是我无聊,衣服是新的,我都没穿过。我提前洗过了,放在真空袋里,一点灰都没沾。”
南知说:“你刚才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沾了灰。”
“……”
真是服气。
这种时候就非得要争出个高低输赢来。
孟献时常读不懂她的脑回路,但也不想和她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于是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往房间外半推半拉。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人呢,保洁阿姨听到你这话要伤心死了!人家辛辛苦苦干了半天,把房间打扫地这么干净,你就非得要说空气里有灰!你闻闻,空气明明香喷喷的!”
“空气香喷喷和有灰尘没有必然联系,不然你让她们用专业仪器检测—”
“好了,小嘴巴闭起来。”
孟献在背后捂住她的嘴,另外一只手按开电梯,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
在南知反抗前,孟献及时收回手,按亮电梯关门键。
南知瞪他,不说话,但神色足以表达她的情绪。
孟献斜靠在电梯门上,歪头打量她,脸上带着笑,似乎对她的恼怒乐见其成。
“别怪我。”孟献说,“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南知:“……”
胡说八道。
孟献见她不信,解释道:“你没看到刚才走过去的人是酒店经理吗?”
南知脸色迷茫,刚才短短的一段路,被他推着往前走,她什么也没看到。
孟献一本正经道:“你说保洁阿姨没打扫干净卫生,要是被经理听到,可是要扣工资的。”
他装模作样啧啧了两声,“被扣工资就等于是要了人家半条命,你说阿姨是不是要来找你拼命!”
“……”
怎么也说不过他,南知在原地站了半天。
既生气又委屈。
等到电梯开门键亮起,她才冷冰冰地警告道:“你的手好脏,以后不准再捂我的嘴!”
“……”
他们到的时候,party已经开始。
草坪上被布置得美轮美奂,彩灯萦绕,烧烤摊已经支开,海鲜的香味在风中飘荡。
海水奔涌又落下,浪花若隐若现。
女歌手在唱着一支怀旧的经典老歌,嗓音柔媚,富有磁性。
酒店人员穿梭在每一桌客人之间,为他们提供悉心服务。
南知找到了令商和南聿明的位置,然后一言不发地在桌旁坐下。
令商抬头看她,见她表情不对,好奇问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南知说:“没有。”
硬邦邦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说不生气都没人信。
令商和南聿明互望一眼,南知的脾气性格,作为父母,他们都很了解。
他们曾经也想着纠正过来,让南知的性格可以更加活泼,更加开朗,即使不能像孟献那样,至少也能融入到同龄人中。
然而,当他们每次看到南知病殃殃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那时候他们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希望女儿健康平安。
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于是,“活泼开朗”遇上“健康无虞”,他们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而南知的性格也就没有什么改变。
令商抬头看向远处,孟献正站在烧烤摊前,跟酒店厨师聊天。
在今晚之前,完全是陌生的两个人,此刻却聊得异常火热。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个人欣喜的表情都表明了一种情绪,那就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甚至聊着聊着,孟献接过了厨师的工作,双手摆弄着烧烤签,将那些鱿鱼翻来覆去地炙烤,不时往上面撒点调料,酒店厨师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的动作。
令商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
南知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旁边传来的笑声,抬头,顺着令商的视线看去。
片刻后,南知冷飕飕道:“他烤的东西,有人敢吃吗?”
全然怀疑的语气。
令商回过头,问道:“你们吵架了?”
算不上吵架,于是南知否认道:“没有。”
南聿明放下手里的酒杯,问:“那就是他惹你生气了?”
这次是事实。
南知没说话。
令商耐心问道:“能说说吗?阿献怎么惹你生气了?”
“……”
事情的起因经过并不复杂,但说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
南知看向自己的父母,觉得他们并不会明白。
没有人会明白。
一个故事的起承转合、一句话的抑扬顿挫、甚至是一个起伏的表情,一个触手可及的动作……
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并在其间产生的情绪,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体会。
她无法倾诉那些欣喜与懊恼,不快与愉悦。
故事简单。
是情愫复杂。
南知摇了摇头,淡声说:“没什么。”
她不打算向其他人解释。
又一阵海风吹过,沁沁凉意拂面。
南知将带下来的黑色衬衫穿上,衬衫版型宽大,她的上半身被完全地笼罩住。
凉意被隔绝在外。
南聿明看向她,沉思片刻后,正要开口,孟献却突然冒出来抢先一拍。
一盘鱿鱼烧烤外加几颗蒜蓉扇贝放在了桌上。
“商姨,明叔,尝尝我的手艺!”孟献毛遂自荐,脸上一副自得神色。
令商拿起一串鱿鱼,吃了一口后,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献手艺真好!快赶得上家里的厨师了。”
南聿明吃了个扇贝,然后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平声道:“凑合。”
孟献听到这个评价也不介意,甚至开始讲述如何跟酒店厨师讨教烧烤的技法,还顺便从这位国家一级厨师身上,学到了独家烧烤配方。
听说这位国家一级厨师祖上可是宫廷御厨,伺候了好几朝的皇上太后。
他讲得滔滔不绝,令商听得兴致盎然,南聿明起初没什么兴趣,渐渐地将盘子里的扇贝吃了个干干净净。
唯有南知没有什么情绪,也没从他端来的盘子里拿起一根烧烤签。
还是令商注意到了南知,以为南知还在跟孟献闹脾气,便主动给自己女儿递台阶。
令商拿起一串鱿鱼,递到她面前,“小知,试试阿献的手艺。”
南知还没有反应,孟献就说道:“商姨,你自己吃吧,这盘鱿鱼和扇贝不是给她的。”
“……”
南知冷声说:“我才不吃你的东西。”
孟献没说话,恰好,那位御厨传人叫了声孟献的名字。
孟献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令商手里拿着那串鱿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安慰道:“阿献不是那个意思。”
但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令商心底也纳闷,平常都是小知不声不响的闹脾气,阿献总是无条件包容的那个。
可刚才怎么会说出那句话。
难道是青春期,男孩子也有脾气。
南聿明这时说:“你们两个玩不到一起去,要不然分开吧……”
当初把孟献找来,不过是南知爷爷奶奶寄托于玄学的无奈之举。
为了保佑孙女平安长大,他们听了碧云寺老和尚的话,按照什么命格说法之类的找到孟献。
可孟献来了,南知并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再也不生病。
十几年来,稍不注意,南知发烧感冒仍旧是常有的事。
孟献这个人,并没有发挥出预期的作用。
其实在这之前,南聿明就想要把孟献送走。
没有作用,还跟南知无法和平相处。
两个人明面上看着相安无事,可总是暗地里闹别扭。
再加上南知第一眼就对孟献的敌意。
南聿明便认为孟献没有继续留在家里的必要。
是令商阻止了他。
令商将孟献留下,一是为了让他能够安心顺利上学,就当是挽救一个失学儿童;另外一个就是,她希望孟献能够陪在南知身边,将她也带得开朗活泼一些。
可这么多年下来,南聿明也没有看到第二个效果。
甚至,这两个人的别扭闹得越来越严重。
于是,南聿明想,既然相处不下去,那也没必要非把他们凑在一起。
高中毕业后,两个人还是分开吧。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孟献又冒了出来。
这次放上桌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
孟献嘴里一边配着“登登登登”的上场音乐,一边说:“这碗海鲜粥是给小知的!”
南知没有理会他,仍旧板着脸不说话。
孟献:“那位御厨后人说,这种添加了独门秘方的海鲜粥可是专门给公主享用的!”
“小知公主,赏个脸,吃一口吧!”
他的语气情真意切,但又明晃晃地含着夸张的表演成分,听起来就极其不可信。
可南知却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孟献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露出饱满的额头,鼻尖挺翘,薄薄的唇。
他的眼睛此时直直地看着南知,黑澄澄的,含着笑意,静等着她的反应。
他的身后涌现着一层又一层起伏不定的深蓝海浪,哗-哗-哗-
自由又开阔。
于是,南知的心也自然而然地自由开阔起来。
这也是她从不知何时起,无法描述的一种感觉。
只和孟献有关的心情。
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
想着想着,南知的唇动了动。
孟献却忽然摊开双手,像是极力自证清白,掷地有声,不容她有一丝污蔑。
“洗了手的,这次可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