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知是被接二连三的微信消息通知声吵醒的。
南知睁开眼，窗外棕榈叶开阔，晨光跃过那些宽宽大大的掌状叶子上，一半投射在酒店房内地板上，一半跳进她的眼睛里。
南知下意识眯了眯眼，等缓过那阵灼灼日光后，而后睁眼，拿起床头手机。
时间显示早上六点一刻。
南知打开微信消息，是沉寂了大半个暑假的班级群聊，在今天早上，又毫无征兆地开始活跃。
群聊消息上面显示着红色99+，南知没有耐心一页页上翻，随机点开一条语言，里面传出女生低落失望、但仍不可置信的声音。
语气悲愤又挫败，是那种被严重伤害仍不愿面对事实，苦苦挣扎的语气。
“真的是他吗？！我不相信！是假的吧！我绝对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什么真的假的？
南知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睡意被搅扰，她没法再继续躺平。索性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一条语音消息被点开，剩下的消息便如雨后春笋，完全不考虑南知的接收能力，唰唰唰冒了出来。
“一定是弄错了，肯定是他得罪了资本，所以是别人污蔑的他！”
“黑粉太多了，我觉得一定是他们故意设局的，哥哥还是太单纯了，没资源没背景，只有一身才华，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圈，简直太难了！”
“照片一看就是P的，我才不相信是他，那手臂都被P歪了……”
“……”
南知一边对着浴镜刷牙，一边听着旁边洗漱台上手机里传出的语音内容。
牙膏清新的柠檬香含在口腔中，南知顶着满嘴白沫，听着听着，终于知道班级群聊里的消息内容是什么了。
艺术班的学生大多不喜欢循规蹈矩，性格开放，再加上家境富裕，不需要在学业上拼命努力。
所以有大把的时间用在发展兴趣爱好上，譬如追星。
此刻听他们语音里的内容，应该是娱乐圈里的某位明星塌房了，而他们仍旧不愿意面对事实，想方设法地找理由为其脱罪。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南知想到这里，神经忽然猛地一跳。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神色怔然。
能激起班上这么多人讨论的，恰好有那么一个人。
而且她作为事件当事人，前不久才亲身经历过。
后果则是对方被送进了医院，而她划了自己一道伤口。
南知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道伤口划开时，流了不少血，但其实伤口很浅，现在也早已痊愈，连条疤痕也没留下。
手背皮肤仍旧细腻光滑，但南知看着看着，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利刃割破皮肤的感觉。
红色的血让人兴奋，细微的痛感让人有种真实存在的鲜活。
又一条微信声响起，南知眨了眨眼，回过神。
冲掉电动牙刷上的白沫，将牙刷倒立放在洗漱台上，而后用清水漱完口，
南知这才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确认他们一早上热聊的当事人到底是谁。
“你们说的人是谁？”南知问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的语音刚发出去，就有无数条语音紧跟着冒了出来。
“当然是CY成遇了，南知，你一点都不关心吗？他可是我们大家的偶像！”
“是成遇啊，现在热搜上都是他的话题，说他被警察抓走了，还说他涉及刑事案件！这不是真的吧！”
“肯定不是真的，我想不通，他那么好的人，性格善良热心，还热衷做公益，前不久还给贫困山区女童捐款。他能涉及什么刑事案件，警察一定搞错了吧！”
“……”
“我现在好着急，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我已经哭了两个多小时了！”
“不行，我要去微博替CY说话，网上的人都不了解他，他肯定不会做出犯罪的坏事！”
“还有我，我也要去微博给CY反黑，警察叔叔一定搞错了，说不定没有那么严重！”
“呜呜呜，我要哭死了，我还等着看他的演唱会呢！南知，你也跟我一起帮忙反黑！”
……
南知眼睫低垂，并没有答应同学的反黑邀请，面无表情地关掉微信，打开微博。
不用她主动搜索，成遇铺天盖地的新闻就冒了出来。
每个娱乐账号都像是要提前完成年底KPI，几乎以一分钟一个新闻词条的频率推送给大众，想方设法地让每一个吃瓜路人读懂今日热搜。
数不清的词条，但最显眼的是这么几个——
#CY在医院被警方带走
#CY眼部受伤，疑似失明
#经纪公司已与CY解约，并声明全力配合警方调查
#CY 以公益之名行猎艳之实
#CY成名史，不过是底层混混发家史
#娱乐圈，人均学历初中毕业
#你不红，还是书读的太多了
#……
南知将这些词条一一看过去，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只是，她看着这些内容，情绪波动并不强烈。
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揭穿一个虚伪顶流的愤慨。
不过，南知的手指点在一张照片上，迟迟未动。
这张照片里的成遇穿着休闲，一身连帽卫衣和工装裤，似乎发现了偷拍的镜头，斜着眼看过来，嘴角挂着丝玩味的笑。
风流不羁，还带着十足的少年气。
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和孟献很像。
也因为和孟献某些角度的相似，让南知那晚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包厢，而是留下来和成遇玩一个不痛不痒的游戏。
蝴蝶的翅膀扇动，这个顶流明星的命运在某个瞬间走入了分岔口，然后，走到了现在。
很难说，南知在这起大厦倾倒的事故中，手里拿着什么卡牌角色。
但她没有后悔。
不管是当时不顾安危地留下来，还是在孟献闯入包厢，结局已定时，她划伤自己的动作。
她都没有后悔。
南知看着照片里的人，顶级优越的外表，实则丑陋不堪。
不过，另外一个——
房间门铃忽然响起，南知的思绪被打断。
叮咚—叮咚—叮咚，仿佛催命。
伴随着门铃声响，还有孟献的拍门吵嚷声。
“公主起床了，快点出门吃早饭！”
“酒店自助餐过时不候，你还没起来吗？”
“太阳都晒屁股了，别人都开始裸泳了，你还在酒店床上躺着！”
“南小知，你是猪—”
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孟献的“猪”字还没收回去，落在南知眼里，就是一副撅起嘴的表情。
南知睫毛微颤，想着她要收回刚才的话。
面前这人哪有什么顶级优越的外貌，看得过去罢了。
甚至配合着此刻的表情，还有几分滑稽可笑。
孟献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却不以为意，也不担心日后被恶意报复。自然地摆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
“小姑娘，咱们该吃早饭了。”
南知不客气道：“你好吵。”
孟献抿唇，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认下这个罪责，“嗯，我的错。”
他看着南知身上的睡衣，好声好气，“快去换衣服，自助餐一会被别人吃光了，咱们就只能吸海风，喝海水了。”
说完，他还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简直浮夸到顶。
南知腹诽，眼前这个人习惯胡说八道，三分话也能添油加醋到十二分。
酒店自助餐怎么可能会被吃光，而且，就算吃光，她还可以吃别的东西。
南知也学着他，露出一个标准微笑。
“我还以为耽误你了。”
孟献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啊，耽误我什么？”
南知双手抱臂，偏头道：“耽误你裸泳。”
……
十五分钟后，孟献和南知两人来到酒店餐厅。
酒店准备的自助餐种类多样，摆满了三四条岛台。
早起的客人们穿梭其间，不时朝坐在桌前的同伴呼喊，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喝点什么，再带点什么，气氛热闹，像是把昨晚的party延续到了今天早上。
令商和南聿明快要用完早饭，看到他们两人过来，令商朝他们招手示意。
孟献和南知走近，朝他们问了早安。
南知在令商旁边坐下来，令商给她递过去一杯温水，“喝点温水清醒一下。”
南知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妈妈”，然后喝了半杯温水。
孟献问她：“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去拿。”
南知早上没什么胃口，看了眼桌上大人剩下的餐点，有几个虾饺和蟹黄包，便随口说道：“虾饺。”
孟献说了声“好”，又问令商和南聿明，要不要再给他们带点吃的。
十七岁的男孩子，做事总是妥帖周到。
令商欣慰道：“不用给我们带，我们都吃饱了。”
她说完，又看向南知，“小知，别让阿献一个人拿东西，你也过去帮忙。”
南知看了眼挤在岛台边上的大群人，脸色瞬间耷拉下来，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但孟献仍旧看得清清楚楚。
“算了，商姨。”
孟献的话成功阻止了南知的垂死挣扎，她看向孟献。
孟献没有看她，说道：“她还没睡醒，待会迷迷糊糊撞到人就不好了，我一个人就行。”
说完，他转身走去岛台的方向。
等孟献离开后，令商转头问南知，“昨晚睡得好吗？”
南知点点头，双肘抵在桌上，撑住下巴，看着孟献的身影灵活穿梭在每一个陌生人之间。
他行动潇洒自如，长手长脚，拿任何东西都比别人利落迅速。
孟献脸上挂着热情笑意，取餐的时候还有闲心跟服务员聊天，边拿边吃，顺道扶住了旁边客人险些掉落的盘子……
南知眨了眨眼，有些犯困。
“小知！”耳边传来令商的声音，成功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南知转头，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状态，语气迟钝又惊讶，“怎么了，妈妈？”
令商摸了摸她的脸，叹气道：“看来你真是没睡醒，迷迷糊糊的。”
顺便肯定孟献刚刚的先见之明，“幸好没让你和阿献一起去拿早餐。”
南知撇嘴，忽略这个话题，问道：“妈妈，你刚刚跟我说什么？”
南聿明这时开口，“我们待会要去海湾另一边的海洋馆，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南知想了下，然后摇头拒绝，“我不想去。”
她这样说，南聿明和令商也不强求，但有一点。
令商要求，“不能吃完饭就回房，我要让阿献看着你，多在外面走动，晒晒太阳，吹吹风。”
南知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他可能没有办法看着我。”
令商问：“为什么？”
南知扬起下巴，像是泄露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洋洋得意。
“因为他要裸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