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晓(二)

    2.

    一连七天七夜,少年都没有睁眼。

    出奇的是,他身上的伤,竟已痊愈了。

    林晏自知不是医修,没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她所做的,不过是简单的包扎,换药。

    他伤好的这么快的原因,大概是出于自身体质不同于常人罢了。

    第八日清晨,林晏在草席上醒来,惊奇的发现,少年一手吃力的抓着床,支撑着想要爬起来。

    “啊,你醒了。”

    林晏忙起来扶他。

    不想,刚触碰到他的那刻,少年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了林晏的左肩。

    他急促道:“凝,凝魄灯!我要找一盏凝魄灯!”

    这下林晏知道他要找什么东西了,但是这家伙捏住她肩膀的手实在太大力了,林晏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被捏碎了。

    她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气喘吁吁道:“我知道!但你现在在养伤,没法去找!”

    闻言,少年一脸茫然,右手抚上左肩,呆呆道,“伤已经好了。”

    “当然,因为是我救了你,”林晏没好气,“我救你救的辛辛苦苦,你一醒过来就差点把我肩膀捏碎,恩将仇报,几个意思?”

    少年沉默半晌,轻轻道:“对不起,谢谢你。”

    林晏翻个白眼,她现在算是知道了。

    这少年说话无趣,神情呆板,十有八九是个傻子,难怪修为这么高还被人打伤了,他这么笨,不被暗算那才是奇怪吧!

    怪不得是灵始宫亲派的任务,果然难上加难,帮一个傻子找一个从来没听过的东西,是要她的命么?存心不让她回山了?

    少年知道惹她生气,神情有些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林晏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盏。

    “来吧,你昏了这么些天,渴不渴?喝点水。”

    “啊…多谢…”少年接过茶,双手捧着茶盏,小心地喝着水。

    喝完小心翼翼道:“在下秦深…”

    林晏把茶盏收了,随口道:“我叫林晏。”

    秦深点点头。

    林晏指着他面上的白绸,“你是瞎子吗?为什么用白布裹着眼睛?”

    秦深摇摇头,“我不是瞎子,我也不知道。”

    “哦,那我替你把这东西解开吧。”

    林晏一圈一圈解开了缠着的白布。

    就这样,她第一次看清了秦深的全脸。

    林晏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少年,脱了白绸,容貌竟然更为俊秀,鼻梁细挺,肤若润玉,如同清泉水细细勾勒出的溪石,当真生的一副好样貌。

    林晏暗中比较,她舅舅林毓已经是仙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俊美而不失张扬,故此于仙界玉郎录上排名第三,可真若是拿他与这少年相比,恐怕林毓还要甘拜下风。

    许久不见光,秦深眼睫轻颤,露出一双如墨的瞳仁。

    两人呆呆相望许久,忽然一声清越的鹤唳,打断了这副场景。

    一只白鹤,如同流云一般,盘旋着滑翔进屋内,立在了椅子上,优雅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林晏定了定,随即心中一喜。

    这白鹤并不同于普通的仙鹤,通体纯白,羽翼和尾端垂着细细的弦丝,正是给游历弟子发派任务的琴鹤。

    见到琴鹤,也就意味着,游历的具体任务开启了。

    林晏解下琴鹤脚上的卷轴,展开一看,纸面上浮现出一盏精美绝伦的宫灯,但并没有说明。

    片刻,宫灯如水墨一般消散了,慢慢洇染出几行小字来:

    北地十里处,文家庄,有妖作祟,速去。

    琴鹤抬头,长鸣一声,啄下一根带着琴丝的羽毛,然后扑扇扑扇翅膀,悠然飞走了。

    林晏接住羽毛,琴羽轻轻浮在她的掌心,末端的丝线飘在空中,指向的正是北方。

    突然,秦深幽幽出声。

    “哇,鸟,会飞。”

    林晏简直被气笑了。“不然呢?鸟不会飞,还能叫鸟吗?”

    她心情很好,被关了五年禁闭,终于迎来了出去一展身手的时刻,真是心情舒畅。

    林晏很急,当晚,便收拾行李,和秦深一同下山了。

    文家庄并不远,但碍于秦深伤初愈,不便御剑,所以两人选择了步行。

    秦深果然很呆,一路上,任凭林晏问什么问题,他都是三不知,而且很明显,之前的事,他全都不记得了,连自己被何人所伤,怎么来到檀山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醒来,见到的人就是林晏。

    林晏在前面带路,秦深就默默地跟着她走,始终不超过三步距离,像是生怕跟丢了。

    “对了,”林晏掏出那只蓄灵囊,“这个东西是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昏迷的时候,抓着它抓得好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拿到呢。”

    秦深虽然听到她说的话,却还是幽幽的看着她。

    “不记得了……”

    林晏哭笑不得,“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能忘记,厉害。”

    秦深看了看蓄灵囊,又把视线转回到林晏脸上。

    “送给你了……”

    林晏笑笑,他这是在对她示好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才不要,只能暂时替你保管,我就先替你收着吧。”

    秦深点了点头。

    ·

    又过了几个时辰,两人终于来到文家庄,一座秀美雅致的宅子处于闹市,其实有些格格不入。

    林晏抓住门环,扣了扣门。

    “谁啊?”小门倌探头问。

    “我们是你们家主人聘请除妖的,你不知道吗?”

    “啊!”小门倌忙把大门敞开了,“原来是两位仙君,快请进快请进!”

    …

    坐在堂下听文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林晏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文家以养兔为生,是这一带的大户,七日前,文老爷一如既往的在兔笼清点兔子,却发现,少了一只。

    而且是最肥的一只。

    怀疑是伙计偷了吃了,文老爷大发脾气,把家中所有仆人召集起来,偏要找出那只偷兔贼。

    可是,仔细搜查了一番,却根本没有抓住那个所谓的“偷兔贼”。

    就算是偷了兔子吃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不剩,兔毛都没有一点,家中也并没有燃火烹肉的迹象,文家上下食素,既然有人偷了肉吃,锅中定然残余肉沫,不可能厨娘连带火倌都全然不知,因此文老爷虽发了一通脾气,却也就此作罢了。

    结果,第二日,文老爷再次清点兔子,却发现,这次,少了十只!

    文老爷吓了一跳。

    真是小伙计馋了偷肉,也不可能一次性偷十只吃,文家家仆个个清瘦,肚子里能装十只兔子么?

    如此,一家人上下如临大敌。

    定是对家的敌商作怪,把自家兔子偷了,存心报复呢!

    于是派了十几个伙计,严防死守,定要拿下那可恶的敌商不可!

    第三天,文老爷初初醒来,听到伙计传报,差点昏死过去!

    小伙计说:“老爷!不得了了!昨天夜里,咱家兔笼里少了一百只兔子啊!”

    伙计们都是一夜没睡,严加看守,并没有所谓“敌商”进出,也没有什么人偷兔子,可偏偏,夜里,悄无声息的,就是凭空消失了一百只兔子。

    意识到有妖邪作怪,文老爷赶紧请了一堆高人做法,可一点用都没有,此后几日,家里的兔子,多则一百,少则几十,每日都是,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最后,那妖像是吃腻了寻常的兔子肉,反而盯上了文老爷房里的两只垂耳玉兔,非要抓了尝尝鲜不可。

    垂耳玉兔是临安特产,稀少而金贵,文老爷养这两只兔子,并不是用来卖,而是要送往燕京,贡给紫金城里,当今天子赏玩。

    御贡的兔子,关乎一家老小的性命,文老爷见此吓得瑟瑟发抖,吓得每天把两只兔子抱在怀里睡,生怕有任何闪失。

    被逼得无法,文老爷花了一百两银子,寻求了一个仙法,点燃两根青檀木香,聘请仙士下凡除妖了。

    说到此,文老爷泣不成声。

    “仙君啊,你不知道,我养兔艰辛,维持家中生计,本就困难,如今这不知什么妖,偷了我的兔子,亏损银两数万,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偷这,进贡的兔子,我的天呐!这不是…这不是要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吗…!!”

    说着,文老爷一阵悲从中来,仰天痛呼起来。

    林晏放下茶盏,连声安慰。

    “我知,阁下不必担心,我们定会将那妖怪擒住,还请…别哭了吧。”

    闻言,文老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以一种期冀的眼神望着两人。

    “那就…拜托二位仙君了。”

    ·

    林晏和秦深在屋后兔笼巡视了一圈,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笼子里干干净净,连兔毛也没有剩下一根,只有几千个白团子挨挨挤挤,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秦深站的离兔笼远远的,说:“好臭。”

    “当然臭了,这么多兔子。”

    林晏踢了踢地上的稻草。

    秦深又补了一句。

    “刚才我们待的屋子,也好臭。”

    “啊…”林晏回想起来,发现确实如此,“可能因为文家养的兔子太多了,味道散到厅堂了吧。”

    秦深点点头,不置可否,忽然又发现了什么,指着地上一大簇一大簇的黑色粒粒。

    “好多屎。”

    “够了,那是粪便,”林晏白他一眼,“你最好不要在文老爷他们面前说这些话,我们是仙士,讲究礼仪端方的,好吗。”

    秦深若有所思,“说粪便更加文雅吗。”

    “并不!”

    林晏起身,抱着怀里的兔子,逗了逗。

    不愧是垂耳玉兔,毛发柔软,耳朵软软的耷拉下来,像一个小小的白汤圆,比寻常兔子可爱的不是一星半点。

    林晏揉了揉它的耳朵,笑眯眯的。

    “好可爱,你要摸吗?”

    秦深提着自己怀里那只的后腿,掂了掂。

    “并不可爱。”

    “好了,你不要这样子玩它,这两只兔子对文老爷来说很重要,应该细心呵护。”

    说完又想起文老爷将兔子托付给两人的一幕,真是大义凛然,犹如传递给的是传国玉玺,双眼里包含着对二人满满的信任。

    秦深听话地没有再弄,小心的把兔子抱进臂弯。

    林晏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便带着秦深出去了。

    两人暂且无事,在宅子里到处转悠,顺便布下锁灵符,这样可以保证妖怪进来时,必定被灵符所困。

    文家虽是商贾,但宅子修的极好看,山亭水榭,布置的错落有致,清溪潺潺,鸟语花香,别有一番意趣。

    不过也是自然,文老爷本是书生,屡试不第,这才转行做了商人,不想他在试举中屡屡受挫,经商起来倒是挺有天赋,不出十年,兔贸生意便做的繁荣兴旺了,攒了十几万两银子,就修了这一座府邸。

    虽说从了商,文人风骨还是有的,文家修这宅子很动了一番心思,是以才得如此秀美。

    林晏看够了,就带着秦深,坐在文宅的门槛上,逗弄那两只兔子。

    这么两个好看的小神仙一样的孩子,是很引人注目的,况且文家本就身处闹市,有什么消息早就传了个遍,市井居民最爱凑热闹,这不,没多久,两人就被人团团围起来,围了个遍。

    一堆大姨大妈看着两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并没有人敢贸然上前搭话。

    她们早就知道文家闹了妖怪,这种事在民间十分稀少,故而个个都十分惊奇,各家各户茶余饭后,都好好谈论了一番。

    后来又看着文家,请和尚,接道士,哄哄闹闹做起法事,街上天天张锣结鼓,和办喜事一样热闹,大家都兴高采烈。

    说实话,其实文家丢了多少兔子众人并不关心,但是每天有热闹可看倒是很有意思,不看白不看,于是大家天天看。

    可喧嚷了一阵,文家又沉息下去,说是不办法事了,要请山上的仙君过来降妖,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仙君——?那是那么好请的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没想到第二日还真的来了两个小仙君,而且是两个半大孩子。

    于是大家啧啧结舌。

    “天呐…真的给请来了啊……”

    “两个小伢?会收妖么?别给妖怪吃了吧……”

    “我看不一定,这俩娃看着就不像普通孩子啊…”

    “要我说,文家还是有点家底的啊……不然怎么请的来仙君……”

    “这算啥…我听说他家两只兔子,可是要贡给当今圣上的!瞧瞧,多大的气派……”

    林晏本来被看的不好意思,听到这,露出怀里的那只兔子。

    “是啊,就是它嘛。”

    围观群众又是发出一阵赞叹感慨。

    “哇……”

    “乖乖,不愧是进上的,就是不一样……”

    “也算是见了世面……”

    见她和善,围观的人胆子大了些,“你们真是从仙山上下来的啊?”

    “嗯。”林晏点点头。

    “乖乖……!”大家又轰然赞叹。

    一阵七嘴八舌的问,仙山在哪,山上真有很多神仙吗,你们怎么来的,御剑吗。

    林晏被问的头都大了。

    突然有八卦的人问,“你们俩是啥关系呀,夫妻?还是那个什么…道侣…?”

    被人不耐烦的打断。

    “哎呀,胡扯淡,俩娃这么小,还能成亲吗?”

    “不一定啊,我听说山上的仙君,都是看不出年龄的,讲不定俩伢比你我都大咧,成没成亲也不一定嘛…”

    林晏满脸黑线,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秦深倒是若无其事,好像还听得津津有味。

    “这…”林晏尬笑一阵,正思量着如何回答,一旁的秦深开口了。

    “不是,她是我师妹。”

    就这么淡淡解了围,林晏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哦……”

    大家了然。

    “对了,”

    一个好心的阿嬢问:“小仙君,你们下山来这么久,肚子肯定饿了吧,要不要吃点啥?”

    被一个啤酒肚的屠夫大叔打断,“哎呀嬢嬢,你真是老糊涂了,人家可是仙君!仙君用吃啥东西的吗?每天喝点仙露就饱了噻!”

    阿嬢听了这话一缩。

    林晏笑嘻嘻。

    “不啊,我们也要吃东西的,说起来,这会,我们还真饿了…”

    其实在文家,文老爷已经好好招待过两人了,但是看着阿嬢被吓了回去,她心里有点不爽。

    “啊,正好!我家有刚蒸好的桂花酥酪!”

    一个热心的卖茶姐姐赶紧回去拿了。

    众人也都恍然想起来,一下子忙开了。他们毕竟都是附近的小食贩,拿些吃的当然是应有尽有。

    “对对,我这还有糖藕。”

    “那个香酥鸡啥的,快拿过来!”

    “酒酿圆子!”

    “山药糕!”

    “…”

    屠夫大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家没别的,猪头肉管够!你们也吃点吧。”

    没一会,林晏和秦深面前的吃食就堆成了山,两人也没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众人围着他们又看了一会,啧啧赞叹着两人吃相文雅,决定回去给自己家孩子好好上上一课,教教他们什么是礼仪举止,聊了一阵,也便都散了。

    林晏捧着桂花酥酪,吃的很是满足。

    秦深手里拿着只鸡腿,用心的啃着,见状,好奇问,“你很喜欢甜食吗?”

    “当然,”林晏微微讶异,“甜的东西很好吃呀。”

    “嗯…”秦深点头,专心啃起手中的鸡腿。

    “……”

    林晏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对了,你要找的凝魄灯,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秦深停止啃鸡腿,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啊?”林晏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一醒来就抓住我,说要找它,难道不是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吗?”

    说及此,秦深放下手中鸡腿,沉吟半晌,忽然头痛欲裂,忍不住扶额。

    “我记不清了。”

    “哦…”林晏明白了些什么。

    他记忆有损,再重要的东西,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恐怕只能等到他恢复记忆,才能具体知晓那东西是什么了。

    无所谓,世事如行水推舟,迟早都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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