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二人一狐来到姑苏城时,正是清晨,姑苏城笼着一层蒙蒙烟雾,屋瓦黛色霜青,画桥烟雨,绿苔乌砖,人家尽枕河。
来之前,林晏特地嘱咐好又又,让她把耳朵尾巴都藏好了。
但小狐狸毕竟还是小狐狸,从来没有来过人这么多,这么大的古城,因此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又又左看右看,忙的不亦乐乎。
秦深看着又又转过来转过去,一会跳到这边,一会跳到那边,翻了个白眼,道:“烦。”
林晏宛如发现新大陆,“你居然还会翻白眼。”
“嗯,”看到她的目光移到自己脸上,秦深低下头,幽幽道,“跟你学的…”
林晏无语,“好的怎么不学?”
又又听觉灵敏,两个人的话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很生气,凶狠的朝秦深亮了亮爪子。
“停——”林晏忙制止,“这里是闹市,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狐妖么?”
不过人来人往,倒是没有人有闲心注意到他们。
又又一直离秦深一丈之远,看上去很讨厌他,也很怕他。
秦深道:“它怕我。”
“并不,”又又气哼哼,“我只是讨厌!”
“为什么,”林晏打圆场,“你俩无冤无仇。”
“因为……”又又憋了半天,脸红脖子粗,才憋出来一句,“因为他全身穿着黑色,太难看了,像只臭乌鸦!我讨厌乌鸦!”
?什么鬼理由?还不如不说…
秦深像是很明白这一点,并没有解释,只淡淡道,“烦。”
“你们真是够了。”
轻描淡写一句,林晏带着一人一妖进了内城。
城中其实很热闹,人群挨挨挤挤,小贩高声叫卖,熙熙攘攘,米酒香,枇杷香,肉茶香,檀木串香,茉莉花香,混作一处。
到处都是香味,又又如同掉进了万花筒盒子,闭着眼睛,陶醉的嗅嗅嗅。
秦深看上去挺烦的。
“它又在干嘛?”
“闻味道呢,”林晏看着路过的甜汤铺子,心里痒痒的,“狐狸就跟小狗一样,喜欢闻东西,这里这么多味道,她从来没闻过,所以在一样一样闻。”
秦深翻了个白眼。
“聒噪。”
又又大怒,“我闻东西又怎么你了!发出声音了吗?你就说我聒噪?是不是有病啊?臭乌鸦!!”
说完当即回敬了他一个白眼。
“够了!”林晏听到他们俩吵架就烦,连忙出声制止,“这么多人面前,你们还搞得这么丢脸,再说把你们嘴都封起来!”
“还有,不要学我翻白眼!”
于是一人一狐被训得蔫答答了。
忽然,秦深道:“要不要吃甜汤?”
林晏看他一眼,“你想吃吗?”
“嗯,我想吃,”秦深乖乖点头,“顺便给你也买一碗。”
又又不服道:“那我呢?!”
秦深丢下一句“自己买”,就过去买甜汤了。
最后,还是林晏出钱,给又又也买了一碗。
又又用勺子在甜汤里一个劲的搅。
“欺负我没钱么臭乌鸦…”
林晏嘘道,“你喝了甜汤,便应该管好嘴才是,别惹是生非。”
听了这话,秦深也就不和又又计较,专心致志喝着甜汤,像学堂里刻意表现的好学生。
三人坐在桥墩上喝汤,忽地一匹快马掠过去,马上坐着的是个一身武服的衙役。
林晏隐约看到衙役的腰间拴着一根布条,上面有猩红的血迹。
马蹄“哒哒哒”在石板桥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闻声,周边的人也紧张起来,开始窃窃私语。
“又有人死了……”
“这不每天都死一个么…二十多天了……”
“昨晚也不例外……”
“死的人身上还是有黑蝎纹……”
“是的么,我听说也是这样……”
这时一阵“咚咚锵锵”,街角一个说书人敲起了小锣,往来的人不由驻足。
他亮了亮嗓子,先是唱了一段苏州小调,随后折扇一展,笑眯眯道:
“各位看官,今日…我们便来说说,最近,这姑苏城里,发生的一桩,连环奇案!”
他说话带吴地口音,语调抑扬顿挫,尾音又拖的长长的,吸引人忍不住一直听下去,没过多久,这石板桥上,里里外外,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话说这案件曲折离奇,开始于平江河一座画舫之上,众位看官皆知,画舫多名妓,咱们要说的这位呢,虽然也是个名妓,却是个过气的名妓,花名叫红红,因为年龄渐长,人老珠黄,上不了台面了,”
“可不想,一月前,这红红忽的声名鹊起,翻红起来,一时名噪姑苏城……”
一名大汉粗俗的打断,“怎的,她学了什么盖世淫技吗?”
围观的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笑了起来。
“这倒没有,”说书先生一敲扇柄,仍是笑眯眯道,“小生没有亲见,并不知红红本事如何,不过,据传闻,好像并非出于这个原因…而是她相貌回春,生的好似豆蔻少女一般,娉婷婀娜,肤若凝脂,坐如云鬓西子,行似杨柳扶风,将船中瘦马个个比了下去,是才得以翻红。”
一人不信,反驳道,“吹牛!世上哪有这种怪事!”
说书先生含笑拱手,“别说各位看官不信,就是小生我,也觉得确乎离奇,女子相貌易老,怎可还有越来越年轻的道理?简直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可诸位看官可别忘了,我等不是傻子,船上的恩客便又是了吗?那么多人慕名而去,红红若是没有那副绝妙皮囊,怎能赚得他们许多银两?故此,这事千真万确,是错不得的。”
一个小货郎高声叫道,“我听说那女子身上还有一只黑蝎印,可是真的么?”
“小郎君说的不错,确实如此。相传,红红姑娘相貌变年轻那日,腰间便多了一只黑色蝎子的刺青,十分摄人心魄,不过这纹印,并无害处,倒是衬得她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还让她的身价更翻了一番。
就这样,十几日内,红红浅笑嫣然间,不知勾了多少恩客性命…
直到……”
众人不耐烦,“直到什么?快说呀!”
说书先生讪笑,“不怕各位笑话,但小生也是要填饱肚子的,还请哪位看官开开恩,赏点饭钱,这才能继续说下去呢……”
“嘁————”人群一阵嘘声。
林晏隔着人群,远远抛了一锭银子过去,说书先生接个正着,连忙道谢。
“多谢多谢多谢,这下小生的晚饭有着落了…”
“继续讲继续讲!”众人忙道。
说书先生满足的笑眯眯,不慌不忙道,“直到呀,从城外来了位身份极尊贵的客人,名叫成公子,成公子也是位风流人物,听了这城中轶事,便点名要红红姑娘作陪,极大手笔地一掷千金,便只为买一夜春宵。
这红红呢,被成公子包了夜,两人便你侬我侬,一同钻入画舫,因成公子反复交代过,所以随行的仆从不敢打扰,只等到翌日早上,再前去画舫,接主子回来。
可这一去不要紧,进了画舫,几人却吓了个半死回来!
画舫内一片凌乱,酒盏杯箸掀得到处都是,锦缎破碎,窗棂折裂,而成公子,就躺在这一片狼藉当中…”
众人被吊足了胃口,“怎么了怎么了?”
“七窍流血!气绝身亡!身上血肉如同被吸干了一般,紧紧贴着骨头,面上还有一个黑乎乎的蝎子纹印。”
“嘶嘶————”大家一同吸气。
有人下了断定,“定是妖邪作祟!”
“可不是么,”说书先生淡笑,“但那时几人还没想到这点,见现场不见了红红姑娘,便认定是她蓄意谋杀成公子,随后逃逸,故而报了官,满城搜查起来,可怎么找,就是不见那红红姑娘的身影,直到第二日……”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
“第二日,一个渔夫在河边收蟹笼,一竹竿下去,却是戳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渔夫好奇,蹲下来查看,只见一个白白的,长头发的女人的脸,慢慢浮了上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肿胀的面上还爬着几只肥大螃蟹,在吞吃她脸上的肉呢。”
“经县老爷彻查,这死掉的女尸,正是前日里找不见了的红红。”
“接下来的事,想必各位或多或少,也有所耳闻了,姑苏城里每日都有无辜之人死去,死者身上无一不出现那道黑蝎纹印,县令老爷虽严阵以待,厉兵秣马,却始终无法捉住那凶手,到现在,已共是死了二十六七人了,真是世事无常,可悲可叹呐…”
说着掩面垂泣,围观的人被他情绪感染,也很是唏嘘了一阵,叹气散去了。